这一夜,浮月当空,星蒙如尘。有些时日不见的苏洵就站在沈骜的卧房里,两人定定的对望着,许久,愣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
月影摇晃着院子里的梧桐树,叶子间发出沙沙的寂寥声。苏洵静静的立在沈骜的床前,手中还握着进门时拿着的两封信中的另一封。大大两个字“请帖”沈骜的眉头一蹙,冷冷的问了句,“这个又是什么?”
苏洵的手竟然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微不可查的往身后靠了靠。
沈骜看着他如今这么一番动作,抬起了脑袋,愣愣的望着天花板,默了许久,颓然的笑了起来。
“好,很好,都到了这个份上,你竟然还想的到给我送请柬?”她没有看他,犹自捡起地上的那支,方才被自己是神打翻的红酒瓶。“这回又是谁结婚呢?”
“不是的,这个是,珊珊,她、她父亲想请大家到家里聚一聚。”开了口,苏洵却又顿住了,看着沈骜的神情越发的不对劲,他紧紧的抿起嘴唇,不再说话。
床上台灯不知道在哪一瞬间被沈骜切断了电源,下一秒听到巨大的一下玻璃被撞碎的声音,沈骜手中的瓶子俨然已经碎成两节,锋利的口子,稳稳的贴住了苏洵的脖颈。
她冷冷的笑了一声:“珊珊,家里,聚一聚。真好~真好啊,这才几天,连称呼都换的这样亲昵了,速度快的,真是让我不得不为之有些诧异啊,只不过,你们的家,我好像真的不适合去啊。”
苏洵没有动,甚至连本来有的恐慌也一丝全无,嗓音有些淡淡的道:“骜儿,别闹,事情……”
她冷笑着打断他:“你是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的吗?”她抬头极淡的睨了他一眼,“现在,该别闹的是你。”
“这次聚会,全是为了沈氏的事!”苏洵有些气急,却不得不压抑着嗓音说道。
沈骜没在看他,只是自顾自研究着自己手上的动作,“得了,别再拿沈氏说事了,从我爸没了的那一刻,这一切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这什么狗屁的公司我对它没有一点兴趣,可我们却还要为它付出了这么多,都最后,我什么都输光了,而你倒赢得了一个又温婉,又贤惠的美娇妻,真的是可喜可贺啊。”
他低下脑袋,脖子往玻璃口子又靠近了一分,淡淡的磨出了一丝血迹。“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俩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却还是笑笑:“我也没想过。”
风吹的窗边的铃铛重重的一响,她微微偏了头,带着疑惑的神色:“你不害怕,因为你觉得我不会杀你,你不相信我会杀了你,对不对?”
他却只是看着她。
她身子极近的靠了过去,几乎将脑袋都放在了他的左肩上,假如将仍然没有放松的贴住他左侧颈间的玻璃片,忽略不计,那简直就是一个缠绵拥抱的姿势。她的声音轻轻的响在他的耳边:“我也不相信。”
语气声音多么的轻柔,话音落下后的动作却变得生猛,刹那间手中破碎的酒瓶子完整的瓶嘴那一头,已经交付到苏洵手中,她握住他持着酒瓶口的右手,直直的向着自己的胸口刺了下去。
锋利的玻璃口子险险的停在她胸膛前的一厘米处,新血沿着苏洵紧紧握着玻璃口子的左手五指汇成一条黑红的线,他蹙紧眉头,低沉的嗓音隐隐的含着怒意:“你疯了!”
她抬起头瞧着他,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好一会儿,恍然大悟似得:“我没疯,我很清醒。你看,我还知道哪里能一下子毙命。”
她语气不仅很轻而且还很柔,响在着暗淡的夜色里:“苏洵,我杀不了你。因为你救过我,在最后,是你让我爸看到希望,你救了我们一家,这样的大恩,我是不敢忘的,为你做什么事情,也都是应该的,是报恩,报救命的恩。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都已经不在了,我找不到支撑着我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了。你却还能来打击我?这样打击我……”
沈骜顿了顿,唇边隐含的笑意就像是那年初见,她还才十五六岁,笑容倔强,却又是那样的干净无暇,但这只是一瞬间,那抹笑意绕进眸子里,绵密如万千蛛丝,再也看不清,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看着苏洵,缓缓的闭上了双眼,握住他的手对准自己的颈间,“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解脱了。”
月影被摇曳的梧桐扯得越见斑驳,她想自毁,他却紧紧握着刀锋不放开,五指间浸出的赤红汇成一股细流,滴答滴答的跌落在地板上,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我不要你的命。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奶奶还在,她还需要你,舅舅的沈氏也需要你,一个礼拜后,来皇甫家参加晚宴,将沈氏剩下的股权全都交到我母亲的名上。这是你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
她的双眼募然睁开,忍了这么久,只因有不能伤心的理由。这样的一个人,哭也是哭的隐忍不发,只是泪水珠子般的从眼角滚落,无半点声响。破碎的酒瓶子落地,哐嘡一声,又是一地的玻璃渣子,她看着地上的那摊血,困难的抬头:“苏洵,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没有心的?”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慢慢的蹲在地上,就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昔日的威风和严厉一时间竟然荡然无存,瑟瑟发抖,蜷缩成一团就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全身都在抖的厉害:“怎么可能会没有心呢?我明明把它放在你那里,可是你,苏洵,你把它丢到哪里去了?”又像是在问自己:“丢到哪里去了呢?”
他身子一僵。又是好一会儿,将没有受伤的那只手,递给她:“先起来。”
她怔了怔,满面泪痕的望着他,却没有半点哭泣神色,只是微微皱着眉头:“我一直想问你一句,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到底算是什么?”
良久,他缓缓道:“骜儿,你一直都做的很好,是我,的女人,最爱的女人。”
她极慢的抬起头,极慢的站了起来,方才的软弱已经全然不见踪影,仿佛那切切悲声只是一场幻觉。重枣色的睡袍衣袖擦过布满泪痕的双眼,拂过的地方又是从前冷静的沈骜。
她看着他,像是认识了一辈子,又像是从不认识,许久,眼中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好,我这命先留着,我替你办完这最后一件事,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她大步踏出房门,却又在门槛处顿了顿:“苏洵,假如有一天你爱上皇甫珊了,请你好好待她,别像对我这样,她不像我,没有心。”
他看着她,眸色深沉,似一滩化不开的浓墨:“你恨我。”
她不顾身后的苏洵惨白的脸色:“我将你看的太高太高,高得一定要好好珍重仔细对待,其实,你根本就不需要我这么的珍重疼爱,因为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个工具啊。”
她抬手抚上湿润的鬓发,笑意依旧半真半假,“我会信守承诺为你办完最后那一件事的,此后,我便不会再欠你什么。执念太深就容易受伤了,你说,是不是?”
他向她走过去,还想拉她,却被她灵巧的躲开,他的声音在她的头顶上低低响起:“是我负了你。”
她点头:“是你负了我。你和他们,是你们,一起负了我。”
他的手在她落下话音的那一刻,重重的垂了下去,这应该不会看错,也但愿没有看错,那样的神色,就像她十五六岁时与他初见,那时她还是个孩子,他却已经用了不寻常的眼光看中了她,他含着笑,脸上是真心实意的温柔。
“我负了你,恨着我,也是好的。”
由此可以看出,信任这个东西,弥足珍贵,不能随便交付给别人,就比如沈骜,盲目的相信了自己会是苏洵最特别的人,因为她是这些年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是她将自己看的太高,将苏洵看的太低。不幸的是从她十八岁到二十一岁,足足四年,她才看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她最美好的年华,已经全都献给了他,最后却只能是场空欢喜。她本该早些退出,却在更早的时候,完完全全的陷进了他想要的角色里。万幸的是,这一刻,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个道理。
看着沈骜转身离去,苏洵闭上了双眼,气息有些起伏。
他手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的顺着指尖滴落,刚想开灯清理一下自己的伤口,却猛然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声。
苏洵觉得这声音,很不对劲,喊了一声“骜儿……”便赶紧冲了出去。
此时楼道上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洋灯,苏询在冲出房门这一刻便僵住了步伐。楼道的尽头是楼梯,而楼梯处的上方,系着一条白绫,挂着沈骜的奶奶,原本慈祥的模样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青紫的一张脸,微微张开的嘴,有些扭曲,似乎还有很多不甘心的话没有说出口,一双含恨的眼睛里,尽是幽怨,狠狠的盯着前方看。她老人家的绣花鞋下,是不省人事的沈骜。
That is yougive my promise, you see I will he take away, so, you will always owe me, willalways remember me.
【那是你许给我的诺言,你看我将他带走了,这样,你便会永远的亏欠着我,便会永远的记得我了。____沈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