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曦早上起来匆匆去了趟卫生间，之后手里拿了一块馒头片儿一面用肿胀的嘴嚼着一面便赶紧下楼到公司的库房装货。刚刚把一箱果茶搬上三轮车，发发给他打来了电话，发发在电话里说乖乖不舒服，没有上学，想请老爸回家给他看几天孩子。李晨曦举着手机看了看三轮车，又看了看三轮车上放着的出库单，有些犹豫，说今天不得空，看看是不是让蕊蕊帮着你带几天。发发说乖乖吵吵着一定要爷爷陪着他，别人谁都不要，连他妈妈都不要。说完还强调了一句，乖乖说特想爷爷。昨晚上病了一个劲儿地喊爷爷，说让爷爷来陪我，直到睡了觉，在梦里还喊爷爷来着呢。
李晨曦听说小孙子乖乖做梦都在喊爷爷，心里便涌上来一些酸楚来。他犹豫了一下，拿着手机来找老板崔凯请假。敲开崔凯的办公室，他像是举着请假条儿似的把手机递给崔凯，说自己的小孙子不舒服，没上学，他想请个假，去照看一下。崔凯推开李晨曦那只很陈旧的手机，问，你去几天？
李晨曦吞吞吐吐地回答，先去一天看看，如果孩子好了，我马上回来。
崔凯把两条腿高高地翘在桌子上，用眼睛盯着李晨曦的脸正考虑着他回去了，送货的活儿谁来干，李晨曦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发发很急切地在电话里问老爸什么时候回来，说乖乖刚才都哭了，说爷爷要是不回来他就不吃药。发发的声音很大，崔凯听见了，于是就很不耐烦地一摆手，说了句，走吧，赶紧走吧！
得到了崔凯的批准，李晨曦回方芳家换了衣服，赶紧往回自己家的汽车站赶去。一面赶他一面给家里打电话，问乖乖现在的情况。发发接了电话问他是不是出来了？李晨曦说出来了出来了，并让发发转告乖乖，说自己马上就到，还让发发问问乖乖想吃什么，他路上给他买。
李晨曦急切地回到了家里，家里却没有发发，也没有乖乖。李晨曦看看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蕊蕊一个人在看电视，就问她乖乖呢？乖乖哪儿去了？是不是送医院了？
蕊蕊见老爸着急的样子就说您心里就只有您的孙子，您这么多天没见到我了，怎么不先问问我怎么样啊？
李晨曦没工夫跟蕊蕊斗嘴，还是问她乖乖在哪儿，孩子怎么不舒服？
蕊蕊说乖乖没事，上学去了。
李晨曦让她说正经的，别开玩笑，告诉他乖乖到底怎么了，人在哪儿？是不是发发带他去医院了？
蕊蕊看老爸那着急的一脑门子汗，就笑了，说乖乖真的没病。是我们想叫您回来才这么说的。
乖乖真的没事吗？李晨曦似乎还是有些不大相信，就问蕊蕊，真的上学去了？
蕊蕊说真的没事，真的是上学去了！您还让我跟您说多少遍？
李晨曦听蕊蕊再次说了乖乖没事，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他一边往沙发上坐一边问蕊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骗他说乖乖病了，梦里还喊爷爷，要他回家来陪？
蕊蕊说，我们如果不这么说，您能这么快回来吗？
李晨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问蕊蕊，你们这么着急忙慌地叫我回来又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嘛？
蕊蕊看老爸急得那一脑门子汗还没落下去，用手背抹去一层马上就又出来一层，于是就给他拿来了一条毛巾让他擦擦，汗擦完了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看着他咕咚咕咚地把水喝干了，告诉他说他们几个商量好了，从今天开始，您就和方芳阿姨搬回来住吧，我的房子几天后就收回来了，这几天您可以住在这儿，也可以住发发哪儿，反正您从今天开始就不用再住方芳阿姨家了，不用再给崔凯打工了。蕊蕊说完，就走到李晨曦的跟前，伸出手去要看他磕伤了的嘴。李晨曦一把将蕊蕊的手推开，说了一句你们这是搞什么搞？让我们回来住就直接说回来住吧，还编那么一大套瞎话干什么啊？
蕊蕊见老爸不仅不领情反而埋怨起了他们，就失去了耐性，她高声跟李晨曦嚷道，臭老头儿，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们可是为您的事情专门开了一晚上的会想了好半天办法的，我们编这套瞎话完全是为了您在方芳阿姨和崔凯面前好说话，有台阶可下。我们知道您爱面子，直接说回家，直接说不给崔凯打工了张不开口。再说，我的房子收回来，那是要付违约金的，发发的房子腾出来，也是以推迟他的计划为代价的。
李晨曦听蕊蕊骂他是臭老头儿，还说他是狗，就扬起巴掌佯装要打蕊蕊。
蕊蕊看见老爸举起了巴掌就把自己的脑袋往老爸跟前伸。
李晨曦的巴掌落下来，轻轻地抚在了蕊蕊的头发上。他问蕊蕊怎么知道他在给崔凯打工？
蕊蕊没忍心说她和发发都看见他骑着三轮车送货的惨状，就把话题岔开，问老爸搬回来想住在这儿还是想住在发发哪儿。李晨曦听了，说这事没那么简单，跟方芳阿姨商量一下再说吧。
蕊蕊见老爸回答得不痛快，就问老爸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愿意回来？是不是愿意给崔凯打工？是不是愿意让崔凯剥削啊？
李晨曦说蕊蕊说话别那么刻薄，他当然愿意回来，当然不愿意给崔凯打工。
那你还跟她商量什么？
李晨曦解释说，崔凯是方芳阿姨的儿子，你说我要是辞工不干了，搬回来住，没人给崔凯当廉价劳动力干活儿了，那还不得跟崔凯闹翻儿了啊？我要是跟崔凯闹翻儿了，那方芳阿姨她能高兴吗？
李晨曦急急忙忙地回家，方芳估计着他到了家后就给李晨曦打来电话，问乖乖的情况怎么样？到底是什么病？去医院看了没有？他回去给他吃了药了没有？李晨曦支吾了几声见没法回答，便告诉了方芳真相，说乖乖没有病，是孩子们想让他回家编出来的一个瞎话。
方芳不解，问他回家就回家呗，干吗要编出来这么一个瞎话？怪吓人的。
李晨曦说，他们知道了我在给崔凯打工，也知道了我嘴被磕伤了，心疼我，想让我辞了崔凯公司的工作。孩子们前几天专门为我，为咱俩开了会，商量了办法。房子咱们现在有了，蕊蕊的房子她马上就收回来了。发发的房子也暂时空出来了，孩子们的意思是想让咱俩搬回来住。至于住哪儿，是住在平房里还是住在发发那里让咱们挑。
你答应他们搬回去住了？方芳问，你答应他们不给崔凯干了？
李晨曦说我没答应，我说这事得跟你商量商量再说。
孩子既然把你叫回去了，那这个事儿，你是怎么想？方芳问李晨曦。
李晨曦想了想，说，实话实说，我是真想回家，我是真想辞工不干，因为，因为我干不了那活儿，天生的也不是干那活儿的料。不过，我现在也很矛盾，一个是唱唱现在还需要你接送，你离开家有困难，一个是我觉得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出辞工来，会让我和崔凯之间将来更不好相处。
听李晨曦说想回家，想辞工不干了，方芳就说其实她也很为难，她说她其实早就盼着有这么一天能安安静静地跟他好好地，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呢。说她看着他每天蹬着三轮送货累成那个样子也非常心疼，但是如果真要是搬回去住，辞了崔凯公司的工作，她又替崔凯担心，替他的公司担心，替他一家人的生活担心。
方芳说崔凯的公司现在遇到了运作上的困难，人手短缺。工资少了招不上人来，工资高了公司又挣不到钱。现在生意极其难做这你是知道的，客户是想尽办法往下压果茶的价格，工人是一门心思地要往高处涨工资。
方芳说，你知道我还有什么顾虑吗？我可怜崔凯，心疼崔凯，这孩子命苦啊，从小没了爹，我是要钱帮不了他钱，要力给他出不了力，孩子打拼到现在不容易。我想你要是但凡能帮着他一把就帮着他一把，这，也就算是我求你了。
李晨曦听方芳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就再没说话，只是在挂断电话之前他对方芳说了一句：
我这就回去。
4
李晨曦回到方芳家见天还不晚，就想换上工作服继续蹬着三轮车去送果茶。方芳说算了吧，等你装好了货再骑车到了送货的地方儿，天也就黑了。休息休息，明天再说吧，反正你今天也请了假。李晨曦由于跑了半天的路，也的确有些乏，便说也好，明天我早起点儿，蹬车的速度快一点，兴许也能把今天的损失给补回来。跟方芳说着话，李晨曦便走进了卧室说他躺一会儿，方芳给他拿出睡衣来让他换了，等他躺在床上之后又帮着他把被子盖好，临出门顺便问了他一句晚上想吃什么。李晨曦把身体放平了，眼睛瞪着天花板想了想，说想吃韭菜，最好是烙韭菜馅儿合子。
晚上崔凯回来得比较晚，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李晨曦今天没去送货他亲自上阵蹬了一天三轮车的缘故，反正他进门的时候显得十分疲惫。
崔凯进门先是抽了抽鼻子。
他的这个动作李晨曦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因此李晨曦便赶紧往自己身上看，怕是自己身上带有什么不好的气味儿。当他看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没穿工作服时，他就对他的这个动作产生了疑惑，不知道崔凯此时又对什么表现出了敏感。
崔凯抽了抽鼻子没说什么便走进了卫生间洗澡。见他去洗澡了，方芳就开始烙韭菜馅儿合子。烙好了一个，方芳撕下一块来让李晨曦先尝尝，看看味道怎么样。李晨曦接过合子来用嘴朝合子吹了几口凉气，然后把它放进了嘴里。
真香。李晨曦嚼了两口说。
香吗？
香，真香，我早就馋这一口儿了。李晨曦说。
也就在这个时候，崔凯洗完澡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刚迈出卫生间，只见他又使劲儿地抽了抽鼻子。
什么味儿？他问。
没什么味儿啊。方芳在厨房里回答。
没什么味儿是什么味儿？崔凯继续抽着鼻子问，怎么这屋子里面臭烘烘的？
说着话崔凯便像猎狗一样一面抽动着鼻子一面朝厨房翻寻过来。当他看到李晨曦的手里正拿着一块韭菜馅儿合子时，立即就朝李晨曦瞪起眼睛嚷了起来。
还说没什么味儿？还说没什么味儿？满屋子都是臭韭菜味儿！
李晨曦在崔凯的喊声里赶紧停止了咀嚼。
再之后，他像犯了错误的学生要纠正自己的错误一样，赶紧推开了厨房的窗户通风。
到了半夜，崔凯睡下了，方芳悄悄地从厨房里拿出几个合子来走进了卧室。
吃吧。她跟李晨曦说。
李晨曦摇头表示不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