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时,在山东曹州有个叫贾仁的穷汉,自幼父母双亡,无亲无故,没有财产,没有房屋,没读过书,也没学过艺,生活穷困潦倒。他没有本领,别的事情不会做,就只好干些力气活儿,帮人家挑土筑墙,和泥脱坯,白天干一天活儿混口饭吃,晚上就到城南破窑里睡觉。他经常抱怨老天对他不公平,也天天盼着天上掉馅饼,让他也发上一笔财。
有一天,贾仁照样给人家打墙,打到一半儿的时候,觉得有点累,便到附近的东岳灵派侯庙休息。他进庙看到神像,想:“我何不在此祷告,让神灵也赐我点福气,省得像现在这样一天到晚给人家干活,还缺吃少住。”于是他“扑通”跪倒在神像面前,捻土为香,说到:“大神在上,小人贾仁在这给您磕头,您看见了吗?哎,我的命好苦哇!我自幼父母双亡,一个人老实巴交地干活,可还是要忍饥受冻,穷苦度日,为什么别人就能吃好的,穿好的,享受着荣华富贵,而我就没有?请神仙也赐我点福份吧。我不求大富大贵,您只要赐我些小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一定斋僧敬道,敬老怜贫,修桥铺路,为您重塑金身,贾仁谢神仙,贾仁又给您叩头了……”说着说着,他渐渐觉得困倦,就倒在神像面前睡着了。
你还别说,贾仁的祷告真的让灵派侯知道了,他把专管人间生死富贵的增福神叫来,问道:“阳间有一个叫贾仁的,在我的庙里埋天怨地,到底是怎么回事?”增福神答道:“请让小臣细细探查,再来禀告。”于是,增福神领了旨回去了解情况,又回来向灵派侯禀告道:“上圣,贾仁平日不孝父母,不敬神位,毁僧谤佛,残害生灵,是个本该冻死饿死的小人,怎能给他富贵呢?您不用管他。”
贾仁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灵派侯和增福神的对话,下意识地就分辩起来:“尊神,您可别听增福神一面之辞,我一向孝顺父母,爹妈在世时,我从来不打骂他们,我平素读经念佛,吃斋把素,勤勤恳恳,安分守己,从来不偷盗抢劫,不与人争执。”增福神见贾仁竟如此恬不知耻,还在狡辩,很生气地说:“大胆贾仁,在我面前你还敢狡辩!你一向亏心作恶,欺负好人,你做的坏事神明都已经看到了,你还在这瞒心昧己,胡说八道!”
贾仁一听,吓得趴在了地上,连连叩头。可他是个有名的泼皮无赖,什么招儿都使得出来,便又哭哭啼啼地请求道:“大神在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可小人真的是饥寒交迫,度日艰难呀,神仙怎能见死不救呢?就可怜可怜小人,赐些小富贵吧,我以后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增福神对灵派侯说道:“您别看他现在这副样子可怜,他一旦富贵,就会作威作福,欺负好人。”贾仁听了赶忙插话道:“绝对不会,上圣,我贾仁要得了富贵,定会救济贫困的人,帮助孤寡的人,修桥补路,一生行善,报答神恩。”
灵派侯见他又是叩头,又是哭天抹泪儿的,便也动了心,对增福神说道:“他虽做了许多坏事,本该冻死饿死,但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他既然指天盟誓,如此心诚,就赐他些福力吧!”既然灵派侯都这样说了,增福神只好照办,于是拿出福禄簿一查,说:“如今曹州周家庄有户人家,有三辈阳功,但他父亲有一念之差,当受些惩罚。我把周家的福力暂借与你贾仁二十年,二十年期限一到再还与周家。”贾仁听了,趁机插嘴:“尊神慈悲,那既然借了,就再添上一笔,三十年吧,二十年太短了。”增福神有些生气了,说道:“你还不知足?有道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把贾仁用力一推。这一推,贾仁跌了一跤,打了一个激灵,就醒了。
贾仁伸了伸懒腰,揉了揉眼,自言自语道:“刚才见到增福神要借我福力,给我钱财,还以为真的呢!原来是一场梦。哎!这样的好事是不会让我贾仁碰上的,我还是去打墙吧!”于是,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离开了灵派侯庙,又去打那半边墙。
贾仁的那场梦还真是没白做,就在他继续挖土打墙的时候,他挖出了一石槽金银元宝。贾仁当时差点晕过去,他哪里见过那么多的元宝呀!不过他还没慌了手脚,他见四处无人,连忙又用土埋好,等到半夜时分,他才偷偷地把元宝搬回城南破窑的家中。
得了财宝,贾仁就再也不去给人家打墙了,他摇身一变,成了大财主。他买了田地,买了房屋、当铺、粉房、油房,很快就发了起来,成了当地有名的首富——贾员外。
再来说曹州府周家庄这户姓周的人家,原来主人叫周奉记,是个财主,平生不理家务,只敬佛门。他自己出钱盖了一座佛院,整日吃斋念佛,后来,家业渐渐衰败。周老财主死后,他的儿子决定重整家业,他认为是父亲信佛念经耽误了家业,所以他狠下心来拆毁了父亲修建的佛院,修整自己的宅舍,可宅舍修好没多长时间,他就得了重病,最后死掉了。人们都说这是他不信佛的报应,周奉记的孙子周荣祖便成了周家的主人。
周荣祖自幼好读书,是个秀才,他一心想进京赶考,等中了榜,得个一官半职,再回来重振家门。于是他和妻子张氏商量,将祖上留下的财产埋在宅院的后墙根儿,带上儿子长寿,一家三口上路赶往京城应考。
结果周荣祖名落孙山,一家三口只好回到家中,却发现家中埋好的财宝已被人盗走,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周家从此家道不兴,衣食艰难。最后,周荣祖只好卖掉房舍,备些盘缠,到洛阳投亲,可偏又寻亲不遇,盘缠又早已用完,于是一家三口只好乞讨为生。这时正值寒冬腊月,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周荣祖的心都凉透了,对妻子说:“我们就是冻死饿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呀!”于是一家三口,万般无奈地顶风冒雪奔曹州方向走去。
好不容易到了曹州,三人已面黄肌瘦,憔悴不堪,张氏搂着可怜的孩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她央求周荣祖道:“秀才,你快去给孩子讨口饭吃吧,再这么走下去,孩子就被冻死了!”周荣祖也早忘了该给孩子要些吃的,听妻子一说,才赶忙踉踉跄跄地在风雪中去敲门乞讨。
这家店小二见到周荣祖一家三口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便把他们叫到屋里说:“秀才,这么大冷的天,你们怎么出门在外呢!快喝杯酒暖暖身子吧。”周荣祖道:“我哪里有钱买酒喝呀?我是个穷秀才,三口人探亲回来,遇上这般大雪,只想借您的地方避避风雪。”店小二见他们也确实可怜,就说:“没事儿,你们就在我这休息吧,谁家出门也不能带着房子,不是嘛?我这里还有早晨供的三杯利市酒,就给你喝一杯吧!”周荣祖连忙推谢说:“我真的没钱买酒。”店小二说:“利市酒是不要钱的,我是看你穿得单薄,想让你暖暖身子。”周荣祖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觉得浑身暖和。
张氏和长寿在一旁馋巴巴地看着,也不敢说要喝,怕惹店小二不高兴。店小二却注意到了他们母子的意思,说道:“干脆我今天好人做到底,这三杯利市酒给你们一人一杯算了,反正今天风雪大,客人也不会太多。这对我,就图个吉利,对你们,就开个方便,你俩也喝了吧。”说着,把剩下的两杯酒分别递给了张氏和长寿。俩人喝酒下肚,顿时觉得身体暖和了不少。周荣祖感激地向店小二深深作揖道:“哥哥大恩,日后一定报答。”张氏也作了万福以表谢意,机灵的长寿跪下来给店小二磕头。
店小二是个心肠善良的人,他看到这家人如此忠厚老实,又如此落魄,不由得抚摸着长寿的头说:“可怜的孩子,其实还不如跟个好人家,也免得如此遭罪。”周荣祖听了,难过地说:“只要有人要,那也是个办法,哎!”“你真舍得送人吗?”店小二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天下哪个父母愿做这样的事呀,可也总比跟着我冻死饿死强呀!”周荣祖边叹气边说。
店小二说这里正有个财主想领养个儿子,他让周荣祖在店里等着,自己去叫人,不一会儿就领着一个人进来。这个人叫陈德甫,正是贾仁的管家。
且说贾仁得了财宝,成了员外,人变得更加吝啬、抠门儿了,倒也聚敛了不少的财富,只是老婆不生孩子,贾员外天天发愁自己的这些财富没人继承,便托管家陈德甫一定要帮他找个孩子。这不,陈德甫一听有人要卖孩子,便跟店小二过来了。
小二领着长寿让陈德甫看了看,陈德甫见长寿眉清目秀,心里很满意,便问小二:“这孩子的父母呢?”于是小二便把周荣祖叫过来,陈德甫见他是个书生打扮,只是衣衫破旧,面容憔悴,便问他:“秀才,您是哪里人?为何要卖孩子?”周荣祖便把自己如何赶考落榜,如何钱财被盗,如何投亲无靠,流浪乞讨的经历简单地说了一番,说到要卖孩子,秀才也不禁流泪。墙角的长寿现在早已听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扯着周荣祖的衣服哭了起来:“爹,别把我送人,我是你们的孩子,娘,别把我卖了……”孩子的哭声惹得张氏无比难过,搂着孩子哭泣不止,就连店小二的眼睛也湿润了。周荣祖拉过长寿说:“孩子,你跟着爹娘只会冻死饿死,爹给你找了个好人家,你要学乖,要好好念书,长志气,记住爹的话。”说完,早已泪流满面。
陈德甫见他们伤心的样子,只好劝道:“这买孩子的不是我,是这里的一个贾员外,他无儿无女,但有万贯家财,您的孩子要是跟了他,那他的家底就全是您儿子的了。你们也不必如此的伤心,这世上因祸得福的事很多,没准这回就让你给赶上了。你要愿意的话,就跟我一道去他家看看,如何?”周荣祖点点头,一家三口就跟着陈德甫去了贾员外家。
到了贾府,陈德甫让周荣祖他们在院外等候,自己先进去见贾仁。
贾仁正在鱼塘边盯着几个壮丁干活,陈德甫上前小声说道:“员外,您前些日子说要找个孩子的事儿,我给您找了,您要不要去看一看?贾仁斜着眼睛问:“你说是有卖孩子的呀,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员外,是个穷秀才。”
“秀才就秀才,什么穷秀才?”贾仁的脸说变就变。
陈德甫说:“就是个穷秀才嘛!哪个有钱人肯卖儿卖女呀!”贾仁说:“那你把他带进来吧!”
陈德甫连忙答应着往外走,把周荣祖叫过来,说:“员外叫你进去呢!”周荣祖愣了一下,然后说:“先生,您好人做到底,就帮我们说几句话,让员外多给些银子吧!”陈德甫说:“没问题,这员外有的是钱,就缺儿子,他一高兴,没准能多给!”
两人进了门,贾仁头也不抬地斜着眼睛瞟了周荣祖一眼,问道:“秀才,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周荣祖连忙答道:“小人周荣祖,字伯成,曹州人氏……”还没说完,贾仁就不耐烦了,挥手说:“得,得,得,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像你这样的穷酸,都到了靠卖子为生的地步,还咬文嚼字呢!陈德甫,你快让他出去,你没看见饿虱子满屋子飞呀!”陈德甫对贾仁的傲慢非常气愤,但又没办法,只好摇摇头走到周荣祖身边小声说:“秀才,你就忍着点,有钱人都这样。”周荣祖又羞愧又难过地憋着气退出旁门,来到院外,使劲儿地搂住了长寿。
贾仁对陈德甫说:“陈德甫,这买孩子,可得立个文书,否则他以后不认账了,再要孩子怎么办?”陈德甫连忙准备好纸笔,只听贾仁这时装起斯文来,念道:“立书人周秀才,因为家贫无钱使用,情愿将亲儿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子……”
陈德甫插话道:“员外,谁不知道您有钱,只写员外就行了,财主二字就不用加了吧?”“你懂什么!我不是财主,难道是穷汉不成?”陈德甫没办法,只好照他说的写下去。
“……当日三面说定,立约之后,不许反悔,如有反悔之人,罚宝钞一千贯与不反悔之人使用。空口无凭,立此文书,永远为照。”
“员外,这反悔了罚钞一千贯,可这孩子卖多少钱还没写呀!”
“这个你就不用管了,我是财主,他是穷汉,他能要几个钱,我手指缝里弹出来的就够他吃一辈子的了,我还能亏了他吗?”陈德甫点点头,说道:“员外说的有理,我这就去找秀才签字。”
来到门外,陈德甫对周荣祖说:“秀才,说好了,贾员外说空口无凭,还让立了文书,你看!”周荣祖看到“如有反悔,罚钞一千贯”时,问陈德甫:“这只说了反悔罚钞一千贯,可没说我这孩子能卖多少钱呀?”“我也这么问员外,他说不会亏了你,他手指缝里弹出来的,也会够你吃一辈子的。”周荣祖听着也没什么问题,就在雪地里把文书签了。周荣祖此时隐约觉得贾老员外虽然傲气,但很大方,一定不会亏待了他,而且他们的长寿以后就可以在这个财主家里享福了,想到这儿,他的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可长寿已经听到了他和陈德甫的谈话,知道自己被父母卖了,他抱着父亲的腿,害怕地哭着:“爹,不要卖我,我去给你干活儿,别卖了我,我害怕到别人家……”听到这哭喊声,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心如刀绞?张氏已哭得成了泪人儿,周荣祖的心里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任风把他那破旧的衣衫吹起来老高。
陈德甫拿着签好的文书来见贾仁,贾仁看了看说:“写得好,写得好,你再给我念一遍吧!”其实陈德甫心里清楚,贾仁根本就是大字儿不识!陈德甫念道:“今有立书人周荣祖,因为无钱使用,愿将自己亲儿卖与财主贾老员外为子……”贾仁听到“财主“二字时,格外得意地把头伸了伸,挥了挥手,说道:“好,好,写得不错,那就把那小孩叫过来吧,让我看看。”于是陈德甫又把长寿领进来,贾仁一见长寿长得眉清目秀,非常满意,便问他:“你姓什么,叫什么?”
“我姓周,叫长寿。”
“以后再有人问你姓什么,你就说姓贾,叫贾长寿,听清了吗?”贾仁教道。
“不,我姓周,我爹也姓周。”
“姓贾!”
“姓周!”
贾仁哪有那么好的脾气慢慢调教一个外人生的孩子,他伸出手“啪”的一巴掌把长寿打倒在地上,说:“这小子不懂规矩,得好好教训,娘子,你来管教他吧!”贾仁的老婆也是当地有名的心狠手辣之辈,她上前假惺惺地替长寿擦擦泪,说:“你要学乖,听娘的话,赶明儿,娘叫人给你做最好看的新棉袄,要有人再问你,你就说姓贾。”“你做新衣服我也姓周。”贾仁老婆见长寿还敢顶撞她,于是翻了脸,上去就是一个耳光:“你这小东西,还敢反了天不成?再闹看老娘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要抄棍子打长寿,陈德甫赶紧上前拦住,说:“夫人别生气,调教孩子,日后还有的是时间,这人家亲生父母还没走呢,怎能就打孩子呢?”
这贾仁一听方才回过神儿来,说:“他们怎么还不走,赶紧让他们走吧。”“可他们还没有拿到卖孩子的恩养钱呢?”陈德甫心里不知道贾仁又要耍什么心眼儿。贾仁故作糊涂地说:“什么恩养不恩养的,随他给我几贯就行了。”陈德甫说:“员外,人家是因为没钱才卖儿子的,你怎么倒向他要恩养钱?”贾仁瞪着眼珠儿说:“你连这都不明白,他养活不起自己的孩子,卖给我,得在我家吃,在我家住,我不向他要钱向谁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