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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风筝误(3)

回过头来再说詹烈候在边关上与掀天大王对峙,虽然一再用奇计击退敌军进攻,但只能守住城池,不能把敌军彻底打败。而且掀天大王的“象战”真的特别厉害,稍有不慎恐怕城池也难保住。詹烈候多次上书朝廷,请求援兵,但在边关上苦撑了将近一年,也不见有人来。最近听说,皇上派了今年的新科状元前来助战,过几日就到边关了,詹烈候心想:一介书生,能帮得上什么忙?但既然人已经来了,就得迎接。

而韩琦仲领了圣旨后,便带领三军日夜兼程,赶到边关,詹烈候出城门迎接。两人见面后,先是嘘寒客套了一番,后来谈起战事,韩琦仲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让詹烈候刮目相看。琦仲听詹老将军说敌军的“象战”最是厉害,他又详细了解了几次作战情况后,心中就有了主意,便说:“人见了象要躲,而象见了狮子也会掉头逃跑。不如我们就做几个狮头面具,让军中将士戴上,等交战时,那象群辨不清真假,见是狮子,便会吓得跑开。这样敌军必然会溃乱,我们趁机追杀,定能一举取胜。”詹烈候听了非常高兴,没想到这个文弱书生竟能想出如此妙计。

于是吩咐手下军兵按琦仲说的去做。果然不出所料,待掀天大王再次带着他的象群前来挑战时,詹烈候就让自己备好的“狮子”迎击了,那象群一见狮子亮相,吓得掉转头就跑,结果几百头猛象如洪水般向后面冲来,冲乱了掀天大王的阵营,踏死了不少士兵。掀天大王一向以自己的“象战”自鸣得意,哪里料到对方会出这样一招?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指挥,只见手下的兵将只顾躲避受惊的象群,哪里还顾得上应战?整个大军顿时乱作一团。詹烈候趁机下令围剿,可怜掀天大王筹备多年的兵马,一时全部溃败,死的死,逃的逃。那掀天大王在几个亲信的护送下,逃命去了。

这次一战,官军全面大捷。庆功宴上,詹烈候开怀畅饮,转头看到少年有为,意气风发的韩琦仲,不由得想起前几日戚补臣来信说,大女儿爱娟已经成亲,而二女儿淑娟还没有着落,便有意将淑娟许配给琦仲。于是他席间借故离开,让同席的巡按大人做媒。这巡按大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乐得成全这样的好事。趁詹烈候离席,他就对琦仲说了此事。琦仲一听是詹家二小姐,便是一百个不乐意,心想:那二小姐是何等人物,我早就领教过了。于是他推托说自己是戚补臣养大,没有戚老伯的准许不敢自己应承婚事。巡按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回头就把情况告诉了詹烈候。詹烈候一听,心想:这有何难?只要给补臣老兄写封信,让他做主不就成了?于是马上修书一封,派人给戚家送去。

再说朝廷也收到捷报,知道叛军已平,龙颜大悦。皇上命韩琦仲先班师回朝,让詹烈候再在边关驻扎一段时间。于是琦仲回朝复命,皇上非常欢喜,准他回家探亲。韩琦仲回到戚家后,戚补臣非常高兴和欣慰,便忙着为他张罗与詹家二小姐的婚事。此时补臣早已接到詹烈候的信,为琦仲到詹家下了聘礼。韩琦仲一听就急了,坚决不娶詹家二小姐,戚补臣再三劝说都不行。补臣没想到一番好意竟遭到拒绝,也火了,骂道:“小畜牲,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当初要不是我养了你,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别以为你做了官,我就做不了主了,这婚事你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戚补臣只知道詹家二小姐与琦仲品貌相当,哪里会知道这其中还有一出风筝戏呢?琦仲一见老伯父真动了气,就不敢再说什么了,这些年他由戚补臣养大,戚补臣的话就是父命,再怎么说他也不敢违抗父命,惹老伯父生气。

第二天,琦仲按照戚补臣的意思来到詹家,别别扭扭地同淑娟举行了婚礼。入洞房后,他实在不想再看那新娘的面,便一个人倒在床上睡了。淑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去找母亲柳氏。柳氏也觉得新郎在婚礼上就怪怪的,好像极不情愿的样子,于是便过来向琦仲问个究竟。而琦仲一直以为今天和他成亲的就是去年见过的那个爱娟,他心里那个怨气,脸上那个怒气,谁都能看出他不痛快。起初他还不好直说,被柳氏问得急了,才说出去年之事,说这二小姐当时是如何如何轻浮放荡。

柳氏听了又惊又怒,便回去质问女儿可曾做下丑事。淑娟觉得莫名其妙,大喊冤枉,只说除了和了那一首诗,别的什么都没做过。柳氏也觉得自己女儿不会是那样的人,于是让两人再见面,互相认认,看是不是有什么差错。韩琦仲本来不屑于再看,只是借着灯光瞟了一眼,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没想到眼前竟是一位闭月羞花、冰清玉洁的仙子般人物,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琦仲顿时傻眼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等他回过神来,连忙向柳氏赔罪:“小婿该死,是小婿认错了。”

柳氏当然不跟他计较,嘱咐几句就回房去了。但淑娟可不愿意了,平白无故被人冤枉,任凭韩琦仲说了一千一万个“该死”,她也是站着不动,直到把那新郎官急得要给新娘下跪,她才转过身,破涕为笑,两人成了一对恩爱夫妻。

琦仲和淑娟成亲后的第二天,有人来报说詹烈候就要回家了,因为他征剿叛乱有功,已升职为大司马,皇上准他回家探亲。詹家上下一听都高兴得不得了,东院的梅氏带着友先、爱娟,西院的柳氏带着琦仲、淑娟,全家一齐来到大堂等候。琦仲与爱娟打了个照面,双方都吃了一惊,彼此认出对方就是去年相会的那个“戚公子”和“詹二小姐”。琦仲又看见奶娘也出现在爱娟身边,心里便都明白了,于是转身对淑娟低声说:“夫人,如今不但假莺莺认出来了,连假红娘我也看见了。”淑娟不明白他的话,琦仲就指了指爱娟,说大厅里出现的人已经与去年见到的人对上号了。淑娟不听则已,一听不由得怒火顿起,心想:好呀!前几日害我差点被辱,昨日又陷我无故受冤,都是这好姐姐干出来的。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就说要去告诉母亲,琦仲忙拦住她说:“夫人,你要是说出来,那戚友先不是要说我调戏他的妻子吗?”淑娟哪里肯听他的话?跑到柳氏面前,小声嘀咕起来,一边说一边指点着爱娟。这边戚友先一看也慌了,以为淑娟在跟她母亲说那次看花的事情,心想:万一她们声张起来,韩琦仲岂不要怪我调戏他的妻子吗?这两个女婿都各有鬼胎,怕事情败露。此时,柳氏高声叫了一句:“竟有这样的事,真是不知廉耻。”两个人知道瞒不住了,便都想引对方出去,琦仲先对友先说:“戚兄,老岳父回来了,我们应该到郊外去迎一迎。”友先巴不得他说这句话,就连忙说“好”,便赶紧和琦仲出去了。

两个女婿走后,柳氏和梅氏免不了又大吵一番,闹得要去禀告老爷詹烈候。梅氏知道是自家理亏,便只能求和。也毕竟是一家人,真闹掰了,谁都不好,于是到最后也就又和好了。这时,外面锣鼓喧天,琦仲和友先拥着岳父詹烈候回来了,詹烈候知道两个女儿都成了亲,非常高兴。戚补臣听到消息,也从家里赶来,大家互相拜见。詹家人,合家团圆;两家人,欢天喜地。

【赏析】

李渔(1611-1680年),字笠鸿,后字笠翁,号谪凡、笠道人、新亭樵客、湖上笠翁等,一生用过十几个名号,浙江兰溪下李村人。自幼天资聪颖,有才学,少时遍游四方,晚年移居杭州西湖,一生未取功名,是个布衣之士。李渔是明末清初一位有成就的戏曲理论家和剧作家,一生着作很多,有《一家言》十六卷、评话小说十二卷、《无声戏》,还编有《名词选胜》、《尺牍选》、《诗韵》、《资治新书》三集、《芥子园画谱》初集等。李渔创作的剧本有十八种,其中以《风筝误》、《奈何天》、《比目鱼》等十个剧本集《笠翁十种曲》比较有名,这些剧本的共同特色是情节新奇,结构紧凑,排场热闹,曲文浅显易懂,适合舞台演出。据《毗梨耶室杂记》载:“笠翁词曲,有盛名于清初。十曲初出,纸贵一时。”

《风筝误》是《笠翁十种曲》中最脍炙人口的一部戏,它以风筝为姻缘线索,经过一系列的巧合和误会,最终成就才子配佳人,皆大欢喜。书生韩琦仲父母早亡,由父生前好友戚补臣养大,性格耿介,才华出众,而补臣之子友先却是风流成性,不好读书。戚补臣的老友詹烈候家有梅、柳二妾和爱娟、淑娟两个女儿,梅氏、柳氏常年争风吃醋,詹烈候在去边关赴任之前,为避免两位夫人争吵,在自家院里筑了一道墙,把梅、柳二人分开。清明时节,戚友先到城上放风筝,让韩琦仲在风筝上作画,韩遂将一首抒发郁闷之情的诗题在风筝上。戚生放风筝断了线,落在詹家西院里,被柳氏及其女儿淑娟拾得,柳氏见上面有诗,便让淑娟和了一首。后风筝被戚家书僮索回,因戚生正在睡觉,书僮将风筝交给韩生。韩见和诗为女子手笔,又得知詹家二小姐才貌出众,猜度诗为詹二小姐所做,心生爱慕,遂另做风筝,题一首情诗于上,也放入詹家,并令自己书僮假借戚生之名前去索要。但偏巧风筝落入东院梅氏处,被大小姐爱娟拾得。爱娟待嫁若渴,乳母设计,假冒二小姐之名,与韩生书僮会面,约韩生晚间与小姐相会。韩生以为约自己相会的是和诗的才女,欣喜赴约;爱娟以为韩生就是戚生,焦急等待。乳母将韩生领进爱娟闺房,爱娟言语粗俗,行为放荡,韩生让其做诗,爱娟一首也做不出,韩生心生疑惑,后乳母拿盏灯来,韩生见到爱娟奇丑,惊慌逃跑。戚补臣想起老友詹烈候所托,遂让儿子娶爱娟为妻,并打算让韩生与淑娟配对成双。戚生与爱娟成婚之夜,一个嫌其貌丑,一个露出风筝幽会的马脚,洞房里闹得不可开交。后来,爱娟见戚生慕淑娟貌美,为笼络住丈夫,便同意让戚生勾引淑娟,夫妻二人设计欲诱奸詹二小姐,结果遭到淑娟坚拒,并用剑吓走戚生,二人奸计未得逞。韩生自被爱娟丑貌惊吓后,不再轻意相信传言,他入京考中状元,到边关与詹烈候一起抗敌,取得胜利。詹烈候欲将淑娟许配给他,韩生推辞。詹又致信戚补臣,请他玉成此事,戚补臣便为韩生向詹家送去了聘礼。韩生归家后,坚决不娶詹二小姐,但遭到戚补臣责骂,无奈与淑娟成亲。洞房之内,韩生以为淑娟就是曾见过的爱娟,心中十分不快,倒头自睡。淑娟不明就理,请来母亲,在柳氏的要求下,韩生勉强揭开盖头,见到的竟然不是丑妇,而是一个梦寐以求的如花佳人,他惊喜万分,自此解开“风筝之误”。

《风筝误》以“关目新奇”和“针线绵密”着称,整个故事以风筝为线索,引起一系列巧合和误会。戚生放风筝,却是韩生题的诗,淑娟和了诗,风筝被索回,本是戚生的风筝,却又落在韩生手里,这是第一个巧合。韩生见诗起心,慕淑娟才貌,另做风筝,却掉进梅氏的院里,被爱娟拾得,这是第二个巧合。真是无心插柳,却有花发,待有心栽花,却另生别柳。韩生把爱娟当成淑娟,爱娟把韩生当成戚生,这是第一个误会。后来爱娟又把戚生当成了韩生,这是第二个误会。而最后,韩生把淑娟当成爱娟,这是第三个误会。最后误会解除,所有误会串起来又终成巧合,乃误会之巧合也。苦苦寻觅,层层叠嶂,条条线索交错,本要成一团乱麻,却又乱极自解,遂成顺畅,才子得配佳人,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风筝误》不但写了青年男女的婚恋纠葛,还另写了他们的婚恋观念。韩琦仲作为封建社会的文人,虽未摆脱考取功名的名位观念,但功名只是配角,也没有用它为爱情开道,而故事中主要突出的是他在恋爱婚姻上的不随俗、不苟合的情怀和品质。他要求自己的伴侣不但要有才有貌,还要有美好的品质,所以他不逛妓院,面对放荡无知的爱娟的百般挑逗,以及老伯父的逼婚,都坚决不为所动。尤其是经过“惊丑”的教训后,他深有感触地说:“不可听信风闻语言,不可拘泥娶名家闺秀”,“不以门楣高下为转移,不为蛊惑语言所左右,严肃对待,认真行事……”这种主动追求,又严格要求的婚姻恋爱观都是值得肯定的。

女主人公淑娟温柔端庄、知书达理,虽未明写她在和诗时对写诗人的感觉,但在爱娟成亲后,对姐夫戚生的暗自评价,则充分表明她曾经把戚公子想象成风流潇洒的书生,待真正见到戚生后,则料定那风筝上的诗不是他写的,这说明淑娟心里头也是爱才的。后来戚生对她欲行不轨,她坚决拒绝,并且以剑相逼,勇敢刚烈之气凛然于身,若让淑娟委身于无德、无貌的戚生,她是决然不从的。

在婚恋观上,《风筝误》中既保存了门当户对,更坚持才当貌对。两者相互矛盾,又相对并存。才当貌对虽不是一种正统观念,却作为一种个人追求爱情的标准而被人们在实际中承认,这在韩生身上体现得非常明显。但他又不能完全抛开门当户对的压制,他才高自傲,要寻一个才当貌对的佳人为伴侣,但往风筝上题情诗时,还是接受家僮建议,假借戚生的名,怕自己人穷诗也被看低。而爱娟虽和淑娟同是宦家小姐,与戚生可以门当户对了,但也自认才不惊人,貌不动人,因而冒淑娟之名,约书生密会。门当户对与才当貌对相斥相存,前者虽在婚恋中占主流,但后者也渐趋上风,最终美配美,丑配丑,也算皆大欢喜。

《风筝误》作为喜剧,结局自然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合家欢聚”,但作者没有像别的剧作家一样把大团圆的过程写得充满艰辛、曲折,也没有着力渲染痛苦以强化结局的欢喜,而是情节曲折却不庞杂,喜忧相伴但无悲伤,不让读者经历故意创造出来的苦痛之感,而是给人彻头彻尾的轻松和无忧无虑的快乐,以乐忘忧,以此形成纯纯粹粹的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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