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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绿牡丹(2)

而那柳希潜拿了个第一,真是洋洋得意,回到书馆,也不把谢英放在眼里,好像那诗是他自己做的。他装腔作势地对谢英说:“小弟我每次都能拿冠军,这次我精神欠佳,让谢兄帮忙,也照旧是第一。”谢英一听,鼻子都气歪了,心想: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在我这儿还这样趾高气扬,还不知道在别人面前如何卖弄呢?那沈翰林也是老湖涂了,真假不辨,竟把一个白丁取作头名,真后悔自己为他做了那首诗。

谢英心里生着气,而此时柳希潜早放下那几首诗稿,出去游荡了。谢英把诗稿拿过来翻看,发现顾兄竟然是第三,而那个车本高倒是第二,再去看那诗,竟是清新秀逸,精妙雅致。谢英心想:难道那个花脸会做诗吗?这肯定不是他的文字,恐怕也是找别人代做的吧。谢英心里正想着,忽听外面有人叫“柳相公”。原来是车家的钱氏,钱氏本来先去了柳家宅院,家仆说柳希潜在书馆,所以钱氏也到书馆来了,正好碰上谢英,便把谢英当成了柳希潜。钱氏见谢英长得一表人才,又知道前日那夺得第一名的诗是他做的,心里很是欢喜,觉得他和静芳正好是天生的一对,自己这趟没有白来。所以她也没有多问别的,就直接说自己是车家的乳母,并开门见山地问谢英有没有婚配。谢英听她的口气好像是来给柳希潜说亲的,就将错就错,想听她说些什么。两人一来一去,一问一答,一会儿就搞清楚了彼此的状况。钱氏知道了谢英今年十九岁,尚未娶亲,想找一个才貌双全的姑娘做妻子。谢英知道了车家有个才貌出众的小姐,未曾嫁人,要找一个才华横溢的相公做丈夫。谢英又从钱氏口中得知,车本高那首诗原是车家小姐所做,心里就很是喜欢,又听得车小姐对自己那首诗也非常赞赏,心里就更是欢喜。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别人文会作弊,倒牵出这两人的好姻缘!

钱氏对谢英是诸般满意,谢英本想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但又怕钱氏嫌他贫寒,不肯再牵线搭桥,于是又含糊应承自己是柳希潜,想等小姐有了回话,再讲明真相。他说:“小姐既爱看小生的诗,那等我再做了新的,再向小姐请教吧。”钱氏又嘱咐谢英不要把今天的谈话张扬出去,就告辞回去了。

钱氏回到家中,把与谢英的会面向静芳叙述一遍,并说那柳相公长得面白如玉,英俊潇洒,正好与小姐配成一对。静芳觉得只听那书生自己说,恐怕还有不妥,于是还要仔细打听。钱氏便说:“听说明天大少爷要请那些会考的朋友喝酒,那柳相公也一定会来,到时小姐亲自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吗?”静芳一听,这也是个好办法。

第二天,车本高在家设宴,请柳希潜和顾粲喝酒。其实,这是他与柳希潜设下的圈套,为了要取笑羞辱顾粲,报上次不给他们刻文章的仇。顾粲本不愿与这等无赖小人同席吃饭,但两人三催四请,他也就不好不来。酒席间,车、柳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明里暗里地讥笑顾粲。顾粲知道他们会来这一套,所以言语上并不相让。说了半天,两人也没讨了多大便宜。于是仍不甘心,就又撺掇三人串演一出戏,就演《千金记》里韩信胯下受辱那一出,顾粲扮韩信,他俩扮淮阴少年。两人叉着腿,要顾粲来钻,顾粲哪里会钻?一挥手,两人便都倒在地上,顾粲大笑着出门走了。

而这一幕,都被在内屋帘里的车静芳看到,车、柳二人丑态百出,洋相出尽,静芳不想再看,便转身回房了。等酒席散后,她才出来问哥哥哪一位是柳希潜,车本高告诉她就是和自己一起扮淮阴少年的那一个,静芳以为有假,又再三追问,车本高说就是他。静芳心想:此人一脸蠢相,言语粗俗,哪像个有才华的书生?而且满脸的横肉,腰粗得像磨盘,更不是乳母所说的英俊潇洒,面如白玉。难道乳母眼睛歪了,竟把一头蠢猪看成是风流才子?

静芳心里很是失望,想等钱氏回来问个明白。而钱氏因为今天去寺院上香,一天都没在家,到傍晚时候,她才回来。钱氏满以为静芳看了那柳相公,一定也会很满意,没想到她却说见到的是个蠢才。两人把各自所见的“柳相公”形容了一番,才知道不是一个人,也约莫猜出钱氏所见的那个肯定是别的人,也许真柳希潜的那首诗就是那假柳希潜代做的,钱氏说:“既然有两个柳相公,我再去访查访查,一定能弄个清楚明白。”静芳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看重才学,想着那书生不说出真实姓名,十有八九是因为家境贫寒。于是吩咐钱氏不要管他家世如何,见到那人要他再做一首《绿牡丹》诗来,诗好诗坏自然就能分辨出是什么样的人了。

再说柳希潜回到家中,第二天酒醒后,想起昨天与车本高戏耍时,看到竹帘内有人影晃动,像是个女子。他早就听说车本高有个妹妹,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才情出众,想必昨日那帘里的人就是她。他想自己也二十多岁了,早该娶个老婆,如果能娶到车本高的妹妹为妻,那可是艳福不浅,而且以后再要写诗作文,直接找自己娘子就行了。他越想越高兴,正愁着该怎样向车家求亲的时候,正好钱氏来了。

钱氏这次见到的是真的柳希潜,看他嘴脸难看,又是个胖子,知道小姐昨天见的肯定是这个人,她跟柳希潜说来找一个也姓柳的相公。柳希潜一听就想到是谢英冒充了他,于是骗钱氏说柳家除了他没有别的相公了,进而又趁机请钱氏替他与静芳小姐牵线搭桥。钱氏见他那副德性,当然不会同意,就找借口推辞,想着今天有他在这儿,不可能见到想找的那个书生了,于是听柳希潜啰嗦了一阵,便起身走了。

柳希潜见钱氏不肯帮忙,便来找车本高商量。车本高说父母不在了,妹妹的婚事要她自己同意才行。可柳希潜等了几天,都不见回信,就想到沈重也有一位千金,同样是才貌出众,他见车家老是没消息,就想到沈家求亲。于是他到书馆偷了谢英的一本诗稿,当作自己的作品,打算送给沈翰林看,然后顺便提亲。没想到路上碰到车本高,原来车本高也早打起沈家小姐的主意,也抄了妹妹的一些诗文,来沈家求亲。

沈重见这两人都来送诗稿,又都来求亲,而且似乎各怀鬼胎,就没有答应任何一个。恰巧这时顾粲也送来自己的一些文章,并带来大社刻本的初样,请沈重删改。那两人以为顾粲也是来争当沈家女婿的,就又发生一番口角。顾粲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心里对沈小姐的才情颇为倾慕。沈重则说:“我这女儿,求亲的人很多,三位都是大才,我一时也难以抉择,不如到时候哪个能科考中举,我就把女儿嫁给他。”沈重这话实际上只是推辞,他年过半百,一生阅人无数,怎么会凭一时的文章好坏就断定才学人品?又怎么会轻易把宝贝女儿许给别人呢?

而那柳希潜见沈重没有许亲的意思,便又想在车小姐那边下功夫,车本高骂他:“你一边求我妹妹,一边又求沈家小姐,你也太不是人了!”柳希潜则说:“如果你把你妹妹许给我,我就把沈小姐让给你。”车本高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也不错,于是两个人背地里就你一声“大舅”,我一声“妹夫”地叫起来,又商量着怎样让车静芳答应下这门亲事。

而车静芳已经知道柳希潜是个什么人物,当然不愿意嫁给他。于是提出让柳希潜隔帘应考,再做一首《绿牡丹》诗来,诗做得好才答应婚事。柳希潜一听,这有什么难的?让谢英再代做一首不就行了,于是就爽口答应静芳的要求。这一天,柳希潜在车家为娶妻应考,又故技重演,只是这次不是让老仆传递,而是等老仆把诗稿送来后,让事先串通好的车本高传递。

虽然车小姐和钱氏都看得紧,但没想到车本高会从中帮忙,所以柳希潜又一次得手。等诗写完后,车本高便拿给妹妹看,而静芳看了后就哈哈大笑,原来那诗为:“牡丹花色甚奇特,非红非紫非黄白。绿毛乌龟爬上花,只恐娘行看不出。”这本是骂柳希潜的话,可笑这位柳大官人不懂好坏,竟都照直抄上了。静芳一看这诗就知道是别人代做的,哪有自己骂自己的?只是那代笔人倒会恶作剧,骂柳希潜是乌龟,告诉看诗的人不要上他的当。柳希潜起初一口咬定诗是自己做的,后来才知道是谢英耍弄了他,他又羞又恼,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车家。

再说谢英自从与钱氏谈了那些话后,心里就一直想着车小姐,后来又知道钱氏去找过他一回,只是无缘碰到,他非常懊丧。正在谢英百般思念车小姐的时候,柳希潜又来找他做诗,他一听这次是去骗自己的心上人,又气又急,怎么还能再为这个白丁代笔?但他又怕柳希潜找别人帮忙,骗过车小姐。于是他急中生智,想了这样一个好主意:在诗中骂他几句,料想柳希潜也看不出来,定会照抄不误。

而柳希潜知道自己被谢英耍了后,心里那个气就甭提了,他怒冲冲地回到书馆,把谢英大骂了一顿,把他赶出去了。谢英心想:走就走,谁还希罕你那一天三顿饭,只要车小姐没有被你骗就行了。于是他高兴地离开柳家书馆。在路上,谢英寻思着没有去处,就来到顾粲家。见到顾粲,两人相谈甚欢,谢英把几日来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顾粲,顾粲这才知道原来上次沈家文会上,车、柳二人真是有人代笔的,他们俩又谈到车小姐和沈小姐,各自对心仪的人动了情思,只愿他们这两对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沈婉娥听说父亲那几个门生又都送来一些诗稿,就又偷偷拿到自己房中来看。她先看柳希潜的,但见那些诗的口气不像世家子弟,倒是个教书的穷秀才,又看到一首《赴柳宅新馆》,便知道这些诗不是他自己写的,那第一次的诗是别人代笔的;再看车本高的,竟又是满纸的女儿本色,便也知道这诗是出自女人之手,而不是车本高本人做的,不用说,这也是个惯会作弊的主儿;最后看到顾粲的文稿,那文采飞扬、俊逸潇洒不禁令她又赞叹起来。她翻看着那一篇篇文章,心里便十分想知道顾粲到底是怎样的一位青年才俊。正巧这时沈重进来,见她在看那些文稿,便问三人的作品如何,婉娥趁机告诉父亲这其中的机巧弊病,沈重这才知道车、柳二人的诗都是找人代做的。婉娥又说,只有顾粲的诗作是一流的,确实是真才实学。沈重见女儿大加赞赏顾粲,他又想起那天拿出婉娥的诗让他们品评时,只有顾粲认出那是女子的手笔,于是心中便有了几分意思,又与女儿商量再举行一次会考,严格考考那三个人。

而谢英在顾家住了没两天,车本高就听说谢英被柳希潜辞退了,于是便想把他请到自己家中,以后好帮自己做诗。因为他由于柳希潜求婚的事得罪了妹妹,怕以后再请她帮忙就很难了。于是车本高来到顾家邀请谢英,谢英正苦于无法接近车小姐,便欣然同意来到车家。

车本高为谢英的到来特意置办了酒席,钱氏在窗前经过的时候,恰好看到席上坐的那位正是前些日子他见到的那个书生,于是等酒席散后,她就来找谢英。谢英见了钱氏也很高兴,便告诉钱氏自己的真实姓名,又说出自己如何替柳希潜做诗让他考得第一名,又如何做诗骂柳是乌龟,使车小姐不致受骗,结果得罪柳希潜,被赶出柳家等事,钱氏一听,果然与小姐猜的不差,便让他再做一首《绿牡丹》诗,谢英沉思了一会儿,随口吟道:“叶色花容殊不辨,但闻香气袭庭阑。朦胧月下宜详认,莫作刘家黑牡丹。”钱氏见他出口成章,更是高兴,就让他把刚才吟的诗写下来。谢英从命,钱氏就拿着诗稿来见静芳小姐。

静芳再次看到谢英的诗,不由得又笑了,说:“这人也太刻薄了些,仗着自己能写几句诗,就老是骂起人来。”原来谢英的诗中又藏了一个典故:唐朝富豪讲究赏牡丹花,许多人就以牡丹炫耀富贵。有个叫刘训的人家里养了一百多头水牛,他经常指着牛对外人说:“这是我们刘家的黑牡丹。”后来人们就把牛也叫做“黑牡丹”。所以谢英在诗里是说柳希潜是“黑牡丹”,让车小姐不要把自己当成他。静芳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嘴上那样说,但心里却是非常高兴。她觉得谢英不但有才,还很风趣,两次做诗嘲骂柳希潜,是为了不让自己上当受骗,也可以从中看出谢英心里是有她的。钱氏见静芳开心,知道她对谢英也很中意,就不断为二人传递消息。经过多次诗文来往,两人心中也都各自确定了对方。

又过了几天,沈家文会的又一次会考开始了,虽然这次柳希潜又事先找好了一个叫范虚的秀才代笔,车本高也请了谢英,又说通了妹妹,但沈重却看得非常紧,并在开考前声明:“我今天在这儿坐观各位作文,一切物品、饮食也都准备好了,各家仆人就不必再来送东西,门外若有窥探、传递的,一律不准放进来,违犯规定者重责三十大板。”车、柳二人一听暗暗叫苦,想故技重施,无奈柳家老仆、车家钱氏等都被挡在门外,就连车本高想如厕,也给准备好了马桶。两人束手无策,如坐针毡,见题目是《辨真论》,就又问沈重题目是出自哪部书,沈重看出他俩又要胡搅蛮缠消磨时间,便三言两语就把他们打发到座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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