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桂林酒店出发的时候还是万里无云、碧空如洗，车到磨盘山码头时却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丝多情地洒在裸露的面颊和胳臂上，沁着丝丝缕缕的凉爽，这也许是漓江迎接我们的一种仪式吧。旅伴们边诅咒着天公，边争先恐后地围着小摊购起折伞。看来“东边日出西边雨”也是漓江的常景。我却独自暗地庆幸，也许烟雨中的漓江会摇曳出一番别致的美。
转过一条小径，漓江就贴近了。从广西兴安猫儿山走来的漓江，一路呢喃着，一路妖娆着，向东汇入西江走入大海。从桂林到阳朔的83公里水程是全长437公里的漓江的华彩，是漓江最璀璨的绝唱。“桂林山水甲天下，阳朔山水甲桂林”，说的就是这一段。
此刻，我就站在这83公里的起点上，迎着柔柔的雨丝眺望。江面笼着薄薄的轻纱，氤氲着白蒙蒙的雨丝。江水一路欢快地跳跃着，贴着游船涌过。两岸的秀山翠峰都系上了乳白色的腰带，影影绰绰地展露着羞涩的面容。烟雨中的漓江，青的是水，白的是江面，翠的是山峰。这是一种纯到极致，妖到极致，醉到极致的朦胧之美。大自然神奇之笔绘就的杰作，任情感再丰富、手法再高明、才情再高远的艺术家也无法复制。当代著名的诗人贺敬之曾经如此吟诵烟雨中的漓江：云中的神啊，雾中的仙，神姿仙态桂林的山。情一样深啊，梦一样美，如情似梦漓江的水。在烟笼雨罩、绮丽多姿的漓江面前，这样的诗句却显得如此的苍白和无力，如此的牵强和浅显。面对大自然鬼斧神工、天然去雕饰的杰作，我们能做的就是亦步亦趋地俯首恭听，用心去感受，用心去品味，用心去膜拜。任何再现和超越的念头，我以为都是幼稚的天真，荒唐的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天放晴了，阳光铺展开来，漓江一览无余地显露了它“百里漓江，百里画廊”的真面目。游船在“画廊”里穿行。江堤上一路掩映的是凤尾竹，青翠欲滴，摇曳起舞。偶尔有“烟村四五家，门前六七树”的小村掠过。江面小小竹筏随波逐流，艄公矫健地挥舞着竹篙。江心的绿洲上，成群的水牛踏着优雅的碎步，甩动欢快的尾巴，啃着甜美的嫩草，一派歌舞升平、与世无争的气象。两岸的青山没有我们浙江的山那般连绵不断的气势和伟岸，而是一座一座独立成章，错落有致，如一个个巨硕的窝窝头安在大地间。山不高，但座座清秀峻奇，有的似大象，有的似净瓶，有的像狮虎，有的像莲花。船移景换，只要你有足够的想象力，山峰就有充分的表现力。当然，即使你懒得想象，突兀秀翠的奇峰也够你心醉。
前方半山腰矗立着一块巨石，形如背着娃儿的妇人，这就是有名的“望夫岩”。在我们民族古老的传说中，几乎所有以女性为主角的故事总是牵系着太多的凄凉和辛酸，“望夫岩”也不例外。丈夫帮大户人家撑船回桂林，一路逆水而上，由于滩浅流急大船搁浅，只得等待过路的船只帮忙。在等待的饥饿中，丈夫将仅有的一斗米全给妻儿吃了。谁知几天没一艘过路的船，丈夫便空着肚子爬上山去眺望。妻子在船上苦等了一天不见丈夫回来，就背着孩子去寻找。谁想，丈夫已经饿死化作了了石头，妻子因悲伤过度竟也化作石头，背着孩子永远凝视着丈夫。听了这个感人肺腑的故事，谁不为之一掬同情之泪？故事反映的是个体，但是，茕茕孑立于青山间的身背孩子的妇人，背负的何止是她一家的不幸，应该是千百年来无数漓江艄公的辛酸历程。
船过“望夫岩”，渐入漓江游览的最佳景致。如果把漓江喻为一部交响乐，那么这一段就是它的华彩乐章；如果把漓江看作是一部引人入胜的小说，那么即将到来的就是高潮。“老人推磨”“童子拜观音”“苹果山”“文笔峰”……一道道奇景异致从两岸夺目而来。船过浪石滩，迎面一道巨大的石壁挡住去路，俨然一幅凌空而起的画屏，江水似乎戛然而止。这就是漓江胜景“九马画山”。看那石壁在亿万年风侵雨蚀下，平整如削，壁立千丈。其上，青、黛、赤、黄、白相间有致。据说，仔细揣摩，便觉有仰天长嘶、悠然饮水、扬蹄驰骋、闲庭信步等神态各异的骏马九匹。但是要想一一辨认出九匹马，那得有超人的智商和非凡的想象力。当地有歌谣这样唱道：“看马郎，看马郎，问你神马几多双？看出七匹中榜眼，看出九匹状元郎。”这话在1960年得到了进一步印证。周恩来总理和陈毅元帅来到了画山前，周总理三分钟看出了九匹，陈元帅看出了六匹。现在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到画山前，无论怎样抓耳挠腮、双目圆瞪，看出一匹已属不易了。
指指点点间，游船一个90度拐弯进入了兴坪，江面霎时开阔，江水也温柔了许多。这一段漓江奇峰林立，山回水转，碧潭绿洲，芳草萋萋，竹筏往来，渔翁垂钓。罗汉山、五指山、螺蛳山、美女山、莲花岩等摩肩接踵而来。融融的阳光呵护着青水秀峰，凤尾竹间不时有鸟儿出没。整个身心就如融入了一幅绮丽的山水画中。难怪陈毅元帅发出“愿做桂林人，不愿做神仙”的感慨。
此行，留下了一个遗憾，没能看到漓江最瑰丽最神奇的美景——黄布倒影。它必须是在黄昏夕阳满天，水平如镜，水清见底的时分才能映现，才能欣赏到“船在青山顶上行”的奇感。我们前后九条游船，一路浩浩荡荡，搅得漓江浪飞波滚，而且，船到景区正是午后，所以黄布根本无从倒映。其实，留点遗憾也好，世上事本就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人都在追求完美，但是，谁也没有得到过完美。任何完美都是相对的。细细想来，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看不到的都是最美的。留着点缺憾和感叹，就是留着追求和希望、憧憬和向往。
这样想着，船已经靠上了阳朔码头。太阳不知何时又隐入了云层，天空又飘起了毛毛细雨，又打在了我的面颊上、胳臂上，又凉丝丝的，沁入肌肤。桂林的天气就是如此的多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