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夔之不在大堂,不在房间。千晴想了想,知道他肯定去了屋顶。她端着酒和几碟小菜来到屋顶,果然看见沈夔之在那里。千晴坐到他身旁,递给他一壶酒。
沈夔之接过,笑了笑,不复往日的奕奕神采,却有一种淡淡的愁绪。他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每次有心事都会到这里来。”千晴道,“灵水玉丢了,你心里不好受吧。”
沈夔之叹了口气,“那是我母亲的遗物。只是我每日都随身戴着,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我甚至都不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枚玉。”
“既然是你母亲的遗物,那也算是天上的东西,也许……真的有什么未知的能力在里面吧,”千晴道,“也不知道未晞怎么样了……”
“希望未晞姑娘一切安好,这事情太突然了。玉丢了,我总有些魂不守舍,”沈夔之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千晴,“你知道那玉对我意义非凡。”
千晴点点头,道:“我知道的。”
“你的手串还在吧?”沈夔之忽然问道。
千晴下意识地探向自己的手腕,那是由一根琴弦编制而成的手串,由于长久接触皮肤,琴弦表面被磨得非常光滑。这个手串的由来,自己也说不清楚。据抚养自己长大的那对夫妇说,他们在绵岁荒原见到这个弃婴时,襁褓之中只有哇哇哭着的婴孩,和手腕上的这根琴弦。那对善心的夫妇在自己七岁时先后病逝,养母临终前告诉了自己一切,说那根琴弦手串许是寻亲的信物,千万嘱咐自己要收好。在外流浪了十年,这手串就陪了自己十年。
“你有琴弦手串,初遥有玉牙瓶,我有灵水玉,”沈夔之喝了一口酒,“每个人活着,都要有个寄托心神的事物。伤心难过了,能看着东西想想某个人,给自己一点力量。可我现在丢了玉,失去灵能或许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觉得自己好像丢了心魂。”
“你还有我呢……有我们这些朋友呢。”千晴向他举杯,双颊生霞。
沈夔之笑着和她碰杯,“未晞说起弃儿时,你心里怕是不好受吧?”
千晴低下头,眼里隐隐有水光,沈夔之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道:“你会找到双亲的,相信我。你的信物是琴弦手串,难道你的父母是乐师?”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没事,既然他们给你留下了信物,那肯定是希望有一天能和你再见。一定能找到的。”
“其实……”千晴有些欲言又止,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在猜,明月楼主会不会就是我母亲。”
沈夔之愣住了,愕然道:“为什么?”
“你记不记得未晞说,太后和明月楼主说起十几年前遗弃的一个孩子。坊间流传明月楼主善弹琴,而我的手串正是一根琴弦。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巧合,但是心里还是有些许期望……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存有希望,希望能找到双亲。可人海渺渺,寻人谈何容易。”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沈夔之若有所思,“收养你的夫妇没有再告诉你更多的信息吗?”
“没有。他们也只是寻常的百姓,偶然见到了我这个弃婴,心生善念将我收养,抚养我长大,视如己出。关于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也不知道分毫,除了这个手串,再无其他。”
“在外流浪这些年,定受了不少苦吧?”
千晴淡淡一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生活很好,我很感激。”
“感激什么?”沈夔之故意问。
“感激你啊,沈掌柜!”千晴又向他举杯。
两人说说笑笑,彼此的愁绪似被美酒香冲淡了不少。皓月当空,目睹了二人的心事,也悄悄看见了沈夔之想要拥住千晴却最终收回的手。
第二日正午,当朱九在酒馆外徘徊第四次时,千晴终于忍不住了。
“朱九大哥,你到底是进还是不进啊?”
朱九趴在木门上,眼神畏畏缩缩地往里探,道:“那……那个姑娘不在了吧?”
“哪个姑娘?”
“他说未晞。”沈夔之插了一句。
千晴明白过来,笑道:“不在不在,放心进来吧。”
“真不在?”朱九还有些迟疑,想必是被未晞的火吓出了后遗症。
“不信就算啦,”千晴转过身子,“今日有你最爱喝的春雪,若是不喝,那我和沈掌柜自己喝了。”
“哎别别别!”朱九伸出手想阻拦,心里却还是有些怕。在门口迟步许久终于还是禁受不住美酒的诱惑。
千晴为他倒酒,忍不住笑道:“朱九大哥这是怎么啦?被姑娘吓坏了?”
朱九轻哼一声,仰头将酒喝干,佯装没事人,道:“这酒,绝了!”
千晴知道他是被未晞吓住了,又好面子,便也没再逗他。
“什么酒绝了?给我也来一壶。”
循声望去,是殷方。
“殷大哥,你来了。”千晴笑着招呼他,“近来可好?”
“万事如意,一切都好,”殷方也向沈夔之打了招呼,“方才这位兄台说酒绝了,不知是何种美酒?”
千晴为殷方斟一杯春雪,这也是丛琛所赠佳酿。殷方饮完连连称赞,道:“沈掌柜,你我多年交情,你竟从未告诉过我酒馆中有此等美酒,不够意思。”
沈夔之笑道:“是我的错,顾此失彼了,还请殷大哥海涵。”
殷方爽朗一笑,道:“好,那就罚你和晴姑娘跟我一同去明月楼小酌几杯!”
听到这话,千晴的心跳像是停了一刻。昨天夜里刚和沈夔之说起了自己大胆的猜测,今日就得以如愿能去见见她了吗。沈夔之看出了千晴复杂的心思,答道:“那好,那我们就谢谢殷大哥了。”
殷方见千晴有些失神,道:“晴姑娘,晴姑娘?怎么啦?”
千晴回过神来,道:“没事,就是突然有些头晕,不碍事。”
“没事就好,”殷方道,“那今晚二位就随我一同去吧,禾风堂今日提早歇业,算是给自己片刻闲暇。”
“一定一定。”沈夔之答道。
千晴攥紧了手中的酒壶,这就要去见她了吗。
话说到未晞。未晞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原之上。引来无妄之灾的那枚灵水玉还系在颈间,她立即将玉取下来扔得远远的。这是一枚青色的玉,呈水滴状,看起来并无多大特色,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未晞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现在自己所处的这片荒原外,被层层密林所包围。苍翠的树林丝毫不给人以心旷神怡,反而有丝丝压迫之感。未晞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而在自己的身后则伫立着一座白塔。白塔九层四面,底端大顶端小,通体灰白。默然伫立在荒原,给人一种森严和神秘感。未晞心生怯意,没有上前。
突然,那枚被未晞扔到远处的灵水玉被一股从白塔内而来的力量吸起,悬在半空中,发出了刺眼的光芒。未晞下意识地用手挡住视线,却感觉到光芒渐渐向着白塔移动,她从指缝中看见灵水玉被那股力量吸住,朝着白塔移动过去。而白塔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身着黑衣的长发女子,那股力量就是来自她手中。
黑衣女子收回灵水玉后注意到了未晞,她看向未晞的那一刻,未晞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黑衣女子使出力量轻而易举地将未晞吸到了白塔下。
“你是谁?”黑衣女子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冷。
“你又是谁?”未晞虽有些害怕,却还是保持着镇定。
“我是守塔人水边。灵水玉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我不知道,你放我下来!”
“丛琛呢?”
“谁?我不认识!”未晞拼命挣扎着,“你把我放下来!”
水边看出了未晞的真身,勾起嘴角笑了笑,道:“一只小狐狸?敢闯入望生塔,看来是大有来头。”
未晞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水边转身向塔内走去,她好像也被带入了白塔,恍惚中看见水边的衣服竟由黑色变为了水蓝色。
奇怪,塔内为什么会有水声?
好冷,彻骨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