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的第一年,在离家百里的一个村小教书。
学校只有我一个人住校。为了打发时间,我主动在每天下午放学后加一节课,让学生读课外书,写作文,或者考试。
那天,我正在发试卷。李老师在门外招手,带你到河边走走。我指了指里面,给他们加餐呢!李老师笑笑,叫他们自己做,溜达一会就回来。来到这小渔村一个多月了,却从来没有看过蟹塘,委实有些遗憾。于是,我告诉学生,考试时间45分钟,老师来收卷。
秋风习习,吹来阵阵水气。李老师指点着近处的丝网,告诉我是蟹塘的拦网,一共有三百多口塘。我们登上大堤,远看白网有些象雾气,隐隐约约地传过去。李老师不断地和人打招呼,介绍我是新来的老师。我也不断地笑,偶尔摆一下手。
李老师问我有没有划过船?我摇摇头。他说上沱河吧,沱河水清。我说时间快到了吧,李老师说没事,来时我把大门锁上了,划一会就回去。穿过纵横的蟹塘,到了河边,是一个宽阔的湾汊,有一片芦苇,十几棵柳树,两三只大船,夕阳倒映在水里,一荡一荡的,有些“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味道。李老师解开小船,让我坐上去,我们开始一浆一浆地前进。
到了河中央,夕阳渐落,是“长河落日圆”的境界,但周围有些苍茫的底色。我说不早了,回吧?
回来的路上深深浅浅。仿佛就在一刻间,黄昏就来到了。孩子们应该走散了吧?但大门是锁着的。现在几点了?该不会超过太长时间吧?我有些后悔,应该将手机带在身上的。李老师走的不快,不碍事,隔壁朱老师不是有钥匙吗?他会开门的。朱老师要是下田干活呢?或者听不见孩子们的呼喊呢?还有,会不会有学生爬大门被夹住?一连串的坏念头在脑子里翻滚,让我越走越快。年近六旬的李老师说你先回吧,我说过不碍事,他们都会爬墙头,三两下就出来了。
我开始跑起来,夕阳在我身后飞快地斜过去。我仿佛听见孩子们的呼喊,仿佛看见大门里面几十双抓住栅栏的手和焦急的眼神。
然而什么也没有,一切平静。我跑下学校后面的堤坝时,没有听见异常的响声。于是我放慢了速度,喘了口气,走向学校门前的大道。道上有许多人,是家长,吃着烟,站着,蹲着,聊天。见到我,都站了起来。坏了,应该批评我吧?我惴惴着,要不要编个理由,比如故意出的一道作文题:老师不在的时候;或者告诉他们这就是语文里的一道题,训练学生的应变能力。还没想好,村长的手就拍上了我的肩膀,韩老师不错,教出来的孩子都听话。很多家长都点头,七嘴八舌,说朱老师门打开了孩子们也不出来,说学生交过试卷后又看书,还读课文。
我看到大门,敞开着,院内没有学生。我进了教室,准备向他们解释一下,说我忘记时间了没能及时赶回来。但教室里沸腾了,孩子们站起来,用手指着张文岳、凡腾海,“控诉”他们不听话爬上墙头找老师,还撒谎说老师回家了,叫大家解散。张文岳、凡腾海低着头,站起来,不说话。
我摆摆手,叫他们坐下,他们没有错误。我什么也没说,我发现所有的解释都苍白无力,我只是收好试卷,示意大家回去,回去享受渔村的晚宴。
这一天,我在房间里坐了很长时间。我开始知道,每一句诺言都是蒲公英,落下就是家,生根就发芽。我还知道,老师就是清晨的农夫,种下小草,收获绿色;种下露珠,收获晶莹;种下阳光,收获喜悦。每一个清晨都是开始,每一颗小草都在阳光下真实地生长。
而那个秋天,让我明白,诺言象阳光,真实而灿烂的照在每一个细节里,包括一株小草,或者一滴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