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一出来就摆出大晒一场的样式时,散落在平原上的大小不一的村庄早就热闹起来了:牛棚里的驴叫,门前的犬吠,鸡鸣,还有突突踏踏的行走声。每一家小院都匆忙而不慌乱。
晨曦中的院落安安静静的立在那里,清一色的模式:正房、偏屋、前屋。间或几家楼房高于其中,也必不脱俗而带上一个院子,显得又阔绰多了。热闹并不长久,一会儿院子里又静了。田里的棉花要捉虫,玉米要追肥,趁着早晨的清凉多干一会,谁不匆忙下田。走的是大人以及稍大的孩子,留的是稚气的娃娃,勤快的女童,她们抽出了袅袅的炊烟,啪嗒啪嗒的,像一首民歌,欢快而动人。
早饭简单而丰盛,任孩子们发挥想像。几条黄瓜腌成一盘,几头大蒜捣成一碟,稚嫩的小手伴随着争吵声紧张地忙碌着,留守的孩子想象着大人们回来的夸奖呢。可大人们不知道他们的心思还在田里,于是他们只好再把花啊,石榴啊再浇一遍。大一点的孩子搬过板凳,坐在葡萄架下,歪着头做作业,往往一行没写完,听到门口有动静了,飞快地跑出去,却什么也没有。便断断续续地写,认认真真地等。我清楚记得九岁那年的夏日,我经常趴在院子里读课文,做习题等着家人的归来,可惜有几次睡着了,被揪住耳朵狠站了一会儿。早晨的院落,写满了焦急和期盼,连鸡啊狗啊都懒懒的回到屋里,天委实太热了。
早饭后的村庄已是阳光明朗,朗的晃眼。尽管八月的绿浓厚而旺盛,可八月的阳光骄气十足。在家的女主人无一例外地指挥着孩子们压水,抬盆,她们又开始了一天的清洗。放下盆的孩子们终于有事做了,吹泡泡,打水仗,妈妈甚至还发现淘气的那个已经悄悄去摸那葡萄了。于是,笑骂声又抑抑扬扬地传出了:还不写作业去!
能够终止女主人们的工作、男人们闲聊的是邮差的到来。习惯了接过钞票的农妇们纷纷跑出院门,希翼着自己的名字被叫出。今天却没有,那熟悉的身影往别处去了。他家?不对啊,他家没人打工啊!惊奇写满了农妇们的脸。大学通知书!邮差举起晃了几下,阳光下很是惹眼。邮差并不多呆,只一会就出来,仿佛担任一个重大使命急于让人知道的兴奋:乖乖!省城的大学。看着那个早晨还一起在田里干活的农人笑着散烟,每个人的心里都爬上了一只毛毛虫,痒痒的。于是,响起了一片吆喝声,还不快读书,你看人家都考上大学了。农家的希望,又一次被强力地弹起。
骄热的中午依然骄热,拿到通知书的院落更加热气腾腾。左邻右舍,都啧啧地拿过通知书看一遍,询问一些也许自己永远不懂的细节,然后送上一些真诚的祝福。八月的乡村,田野里孕育着成熟,金黄在即。八月的院落,农人已经收割着喜悦,又将希望撒播。质朴的农人,悄悄在心里种植着梦想,每一个小小的院子因此不再炎热。我经常被这样的岁月感动,感动在炎热的八月和农家,和我一样的孩子从小院走出,在外面成长、坚强,然后又回到小院里和父母一起收获。我喜欢坐在这样的院落看书,写作,然后被清脆的鞭炮声惊动。我知道,又是一个金灿灿的果实。我会欣喜地跑过去,和大家一齐制造着喜悦,然后再听那个戴着眼镜的老民师屈着手指告诉大家,我们村已经考上七十人。七十?惊讶,自豪爬满了院子的角落。
整个夏季的下午漫长而难耐,惟有院子里的石凳,在绿叶掩映下还能一坐。我常常将脚放进盛满凉水的盆里,摇着蒲扇和母亲说话,说一些嗑碎时间的闲话。在这闲谈中,近几年的母亲总是重复告诉我,你“大”家现在好过多了。我便想起了考上大学在北京工作的大哥,还有那一年八月的一天。我和母亲从田里回来,暮色已经点上了天空。那个失去妻子的阿大一个人坐在桌前,正津津有味就着两碟菜,慢慢地喝酒,今天,他显然放弃了劳作。我被震憾了,我相信许多人都震憾了,因为在今天,这个坚强的庄稼人收获着另一种果实。这种得之不易的幸福抨击着路过的农人们,他们和我有幸目睹一个从未喝过酒的庄稼人在认真的品尝着人生的佳酿。
我想,就是从那个八月的傍晚开始,第二天清晨的乡村小院子出现更多更响亮的读书声。这是一种朴质的幸福,它会感染给所有朴实的乡邻,点燃一些最古老的愿望。不信,你听八月的院落,朗朗的读书声,大人的吆喝声,喜庆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炸响的都是快乐的音符,它们汇成美丽的一曲,悠悠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