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第一次照进村庄时,几只鸡正从树上飞到草垛,又从草垛落到地上。几个孩子拢着手,互相打闹着走在上学的路上,还有吱吱的门响,牛或者驴,略带倦意地走进棚子。这个初冬的清晨,刚刚开始。
这个村庄和淮北平原上千千万万的村庄一样,毫无特别之处。比如当阳光已经掠过树稍时,它还热闹不起来。该醒的都醒了,像猪啊,狗啊什么的,还有人。但却有几家女主人还躺在床上,睁大眼睛想着什么,用遥控器打开电视,还是雪花,恨恨的又关上。再睡是不可能的了,邻居家的大嫂、婶子们过来了,又是纳鞋底。
早起的当属老人,可她们没有事做,儿子媳妇走了,孙子孙女吃饭上学去了,只有到村中商店前逛逛吧。
这时,太阳已经有些暖意。暖烘烘的阳光下,村道旁的小卖部前蹲满了无事的老人,用烟斗吸进一些空气,吐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磨碎时间。女人?她们自成一堆,用两张纸牌,摔打着时光,一边比试着男人在外的运气。
邮差一般都在这时按响车铃。先在小卖部前停下,取出一叠汇款单。便有很多人围上,争先恐后地把那一张纸和千里之外的儿子以及人民币联系起来。眼尖的妇女推开牌,兴奋地跑过来,后面的笑骂着也跟了过来。邮差,是这一轮太阳底下最受欢迎的人。
照例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拿到单子的,小心地叠起,没有的,低声嗔怪着,然后嚷着打牌,于是,她们又各归原位。不过,话题转移到了外出者和那些遥远的城市,以及她们努力想像的光怪陆离。各人表情却神态各异,高兴或者惭愧,留守的部落,总是这样焦急,企盼而又充满想像。
孩子们回来了,吵着,追着,闹着。老爷爷、老奶奶终于有事做了,牵着各家的孩子回家了。女人的牌局也匆匆散了,做饭是头等大事。于是,炊烟在阳光下袅袅,饭香在冬日中四散。
留守人的饭桌很开阔,三三两两的人一人一边:老人和孩子,或妈妈和孩子。饭间的教育是不可或缺的:你爸在外面受苦受累……孩子们听着,把嘴埋在碗里,狠狠地吃着,点头。
午后的阳光暖意很浓,猫眯缝着眼,四足闲伸着。女人们仍然坐在牌桌边,却没有了上午的兴致。一声牛叫,大家都赶紧循声望去,笑了,“它也是闲的慌吧?”不要种地,不要打场,一切都有机器代劳了。想一想,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老人们却很惬意,墙根是最好的去处,便随意地倚着、坐着,看着路上偶尔过往的行人。
行人很稀罕,下午更少。今天却巧,一辆自行车急急地驶来,问到墙根,握手,自我介绍。原来是中学的老师,告知孩子怎么怎么了,照例是爷爷的无可奈何或妇女的大怒:“这个不争气的,怎么这么不省心!”然后是老师的再三告诫,家长连连点头,一边的妇女,一脸的认真,听着也点头。
老师走了,不再打牌。女人想着孩子,又都有些叹气,鞋底纳得准准的,线绳拽得狠狠的。老人又蹲回了墙根,点上一锅烟,深吸一口,“我有什么办法?孩子大了!”
阳光越来越懒了,慢慢向西边的村庄走去。还有一丝风,有些凉,有女人回家了。回家的女人不做饭,咬咬牙拿起电话机:“他爸,过年我不出去了带娃上学。今天西院的娃老师找来了,说是不学好。”又来喊她去闲谈的女人,站在门外,不出声。
“扑哧,扑哧!”老母鸡拍打着翅膀走了进来,还有一条狗,嗅嗅,看女主人没有做饭的迹象,走了。门外,有学生拎着书包在路上打闹,还有炊烟向西,追赶着冬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