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庸”是近现代以来污名化比较严重的一个词。一提到“中庸”,人们就会想到“折中”、“妥协”、“滑头”、“明哲保身”等意思,这可是有些冤枉。
儒家讲“过犹不及”。“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我不想太多地引经据典。我认为,传统儒家的中庸之道,实际就是我们现在提倡的和谐之道,人得其所,事得其宜,物得其天,就是中庸。“文章做到极处,无有他奇,只是恰好;人品做到极处,无有他异,只是本然”,恰好,本然,也是中庸。
佛家也有“中道”这个说法。欲证得那个法身,不可执空,不可执有,执有则逐妄境,执空则堕顽空,两边不着,是为中道。“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名为假名,是为中道义。”佛家的中道,其实和儒家的中庸,我感觉是同一个东西。儒家虽然说“不知生,焉知死”,“六合之外,存而不论”,关注的是现实人生的安顿,但其思想根源“天人合一”,还是类似于宗教境界的。
“中道”是形而上的终极真理,是佛家的法身,儒家的“天人合一”。把这个形而上的真理运用到世间的人情事理方面,就是“执两用中”。“执两用中”不是左边量一下,右边量一下,然后中间打个折。当然一定的条件下中间打个折也是“执两用中”。“执两用中”是“中庸”、“中道”的方法论,包含了和谐、平衡、圆融、稳健、包容、随缘、不走极端、不行偏激、不偏不倚、和而不同等内容。
《菜根谭》对“执两用中”之道进行了大量精辟的阐述,对照历代王朝兴亡盛衰,人事起落穷通,琢磨书中的道理,当真是字字老辣、句句中的,不由得击节再三。考察历史,古时候有作为而又能做到善始善终、安身保禄的宰相,基本上能够具备这个特点,燮理阴阳,调和鼎鼐,宠辱不惊,优容有度,把“执两用中”的法门用到了极致。本人是性情中人,实不精于此道,也缺乏厉行此道的涵养气度,但是我还是觉得,作为有舞台的高位者,在这里学几招,必定有助于养成雍容的气度,锻炼高超的手腕,有助于形成谋事干事的良好人脉,有助于和谐社会、和谐团队的构建。就算是现在的联合国秘书长,恐怕也要学一下这一招,否则活就不好干,因为他干的就是调和全球利益的事儿;作为普罗大众,在这里学几招,有益于形成良好的心理状态,有益于营造和谐的生存环境。一句话,有益于你的事业、爱情、人生。
闲话少说,现在让我们来嚼菜根。由于内容比较多,我在菜根堆里分分捡捡,大致地分了些类别,鉴于水平,分得似是而非,品起来也是隔靴搔痒,大家多看些原文,自品自得比较好:
一、忙闲动静
忙闲是一对矛盾。忙好不好,忙其实不好。但人不忙哪有现在这个花花世界?忙碌忙碌,不忙无“禄”。闲好不好,闲其实很好,闲适闲适,闲才有适。动静是一对矛盾,动也好,静不孬,但动而不止,未免迷乱奔逸,静而不起,则易昏沉散堕。如何搞定它们,且看洪老祖:
人生在世,太闲则别念窃生,太忙则真性不现。故士君子不可不抱身心之虑,亦不可不耽风月之趣。
日月品:一个人,不能太闲了,太闲就会胡思乱想;一个人,也不要太忙,太忙则丢掉真性自我。所以呢,当君子的,不应该把事业人生放下,但有时也不妨来点风花雪月。
忙里要偷闲,须先向闲时讨个把柄;闹中要取静,须先从静里立个根基。不然,未有不因境而迁、随时而靡者。
日月品:忙里偷闲时,不能闲而无主;闹中取静,不能静而无根。这个把柄,根基就是一个自觉,好比牵着风筝的丝线。闲时要有个“收闲”的意思,防止你闲而无度;静中要有个“开静”的觉明,防止静而不起。如果不这样,你就会在转换过程中心无法适应。很多人在休长假之后,都有个“上班恐惧症”,就有点这个意思。
闲中不放过,忙处有受用;静中不落空,动处有受用;暗中不欺隐,明处有受用。
日月品:闲的时候,不要浪费光阴,应该对未来多有所准备,这样到了忙的时候就能从容应对。清静无事的时候,不要堕于顽空,应涵养心性,日后遇到问题就不会心慌意乱。处暗时做到慎独不欺,在人面前更能磊落昂藏。
无事时,心易昏冥,宜寂寂而照以惺惺;有事时,心易奔逸,宜惺惺而主以寂寂。
日月品:人在闲时,心容易昏昧迷乱。此时就要有个清醒的觉知来警醒自己,不要陷于懒散无聊的境地;人在忙得头不点地时,容易心情浮躁,此时就要有个冷静的觉知来警醒自己,不要陷于茫无头绪的境地。
从静中观物动,向闲处看人忙,才得超尘脱俗的趣味;遇忙处会偷闲,处闹中能取静,便是安身立命的工夫。
日月品:闲时要有吃紧的心思,忙处要有悠闲的趣味,这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一场闲富贵,狠狠争来,虽得还是失;百岁好光阴,忙忙过了,纵寿亦为夭。
日月品:赚了几百亿,发现没几天活了,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二、宽舒迫促
宽舒,指的是为人心地宽厚,量大器宏。迫促,指的是为人心地褊狭,急躁易怒。宽舒者易得人,褊狭者难成事。“建功立业者,多虚圆之士;偾事失机者,必执拗之人。”就拿刘邦和项羽争天下来说,刘邦是个流氓,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个心量大。说他是流氓,人家把他父亲抓住,扬言要剁成肉酱下酒吃,刘邦却说,那你也分一碗给我吧。说他量大,是他能够优容重用比他厉害的人,所以成就了大汉四百余年的天下。而项羽是一个好人,但心地褊狭,连视他如子的亚父范增都容不下,成了孤家寡人,只好霸王别姬乌江岸边抹了脖子。
仁人心地宽舒,便福厚而庆长,事事成个宽舒气象;鄙夫念头迫促,便禄薄而泽短,事事成个迫促规模。
日月品:宽厚者福泽绵长,事事圆成,百福自集;迫促者禄薄泽短,一事无成,每况愈下。
躁性者火炽,遇物则焚;寡恩者冰清,逢物必杀。凝滞固执者,如死水腐木,生机已绝,俱难建功业而延福祉。
日月品:躁性,寡恩,执拗,我们身上有没有呀?有就赶快改,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我有一位躁性、寡恩、执拗三毒俱全的朋友,本人曾深受其苦。确实,纵你天纵英才千般能耐,若没有一点慈爱的心肠、宽厚的器宇、圆融的智慧,便聚不起人气,做不成大事。
事有急之不白者,宽之或自明,毋躁急以速其忿;人有切之不从者,纵之或自化,毋操切以益其顽。
日月品:别人暴跳如雷,你不要以暴易暴,你暴他更暴。人家不听你的,你不要强迫他,你强迫他就更不听你的。要冷静,要疏导。天下事有时如此:你急他急,你了他了。
山之高峻处无木,而溪谷回环则草木丛生;水之湍急处无鱼,而渊潭停蓄则鱼鳖聚集。止高绝之行,褊急之衷,君子生有戒焉。
日月品:高山不长草,激流不藏鱼。所以,君子不要自命清高,不要骄傲褊狭。
哀公问孔子:“什么是君子?”孔子说:“讲话忠诚老实,不自以为是,心存仁义道德但表情上不露傲色,思虑通达但言辞上不争强好胜,举止从容不迫,好像什么目的都可以达到,这样就可以称之为君子了。”
家人有过,不宜暴怒,不宜轻弃,此事难言,借他事隐讽之;今日不悟,俟来日再警之;如春风解冻,如和气消冰,才是家庭的型范。
日月品:小孩不听话了,动不动就是一巴掌,妻子不讲理,动不动就瞪眼睛,这都是不对的。还有下属工作失误了,不能再直通通地责备他了,要讲究艺术。
三、盈满昃亏
《易经》云:亢龙有悔。中国的智慧,就是福不可享尽,势不可使尽,好话不可说尽。很多执权柄者、掌富贵者也不是不懂这个理,但是在紧要关头总是把持不住,结果轻则身败名裂,重则身首异处。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有时候也确实要考虑考虑这个问题。
帆只扬五分,船便安。水只注五分,器便稳。如韩信以勇备震主被擒,陆机以才名冠世见杀,霍光败于权势逼君,石崇死于财赋敌国,皆以十分取败者也。康节云:“饮酒莫教成酩酊,看花慎勿至离披。”旨哉言乎!
事事要留个有余不尽的意思,便造物不能忌我,鬼神不能损我。若业必求满,功必求盈者,不生内变,必招外忧。
爵位不宜太盛,太盛则危;能事不宜尽毕,尽毕则衰;行谊不宜过高,过高则诱兴而毁来。
日月品:日盈则昃,月满亏蚀。十分帆,易招风;五分帆,船便安。十分满,器易倾;五分水,器便稳。这个道理普通又不普通。最聪明的人往往最不明白,才最高力最胜者往往又易忘记。业必求满,功必求盈,爵位求盛,能事求毕,行谊求高,且看下场:韩信功高震主,陆机呈才见戮,霍光弄权招忌,石崇炫财贾祸,屈原高洁被放。呜呼哀哉,前赴后继,飞蛾扑火。
若事事不做绝,留点有余不尽的意思,自是持盈保泰、自求多福的根苗,老天不能忌我,鬼神也不能损我。
四、宽容包纳
道体是纯阳之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分阴分阳,生天地万物。天地万物,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消阳长,阳消阴长。人从欲生,从父精母血中来,善中有恶,恶中有善;善进恶退,恶近善退。若说这个世界上有百分之百的完人,这是不可能的。所以,看一事物,要看主体;看一个人,要看主流。若要求全责备,善恶分明,定是个孤家寡人。
地之秽者多生物,水之清者常无鱼,故君子当存含垢纳污之量,不可持好洁独行之操。
持身不可太皎洁,一切污辱垢秽要茹纳些;与人不可太分明,一切善恶贤愚要包容得。
好丑心太明,则物不契;贤愚心太明,则人不亲。士君子须是内精明而外浑厚,使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才是生成的德量。
日月品:污秽的地方偏有生机,水清的地方偏不长鱼,所以当君子的,不要太清高太分明,太清高就没人跟你,太分明就没人理你。要清明其里混沌其表,茹纳些污辱垢秽,包容些善恶贤愚,做到好丑两得其平,贤愚共受其益,这才是有德的器量。
伺察以为明者,常因明而生暗,故君子以恬养智;奋迅以为速者,多因速而致迟,故君子以重持轻。
日月品:把过于精细当做聪明,往往因太精细而看不到真相,所以要用恬淡平和来涵养智慧;雷厉风行但是急于求成,往往会欲速则不达,所以要用老成持重来克制轻浮急躁。
好察非明,能察能不察之谓明;必胜非勇,能胜能不胜之谓勇。
日月品:看得清清楚楚分毫不爽的,不一定就明智,因为它往往盯住了分别而忽略了整体。该清楚分明的时候清楚分明,该视而不见时则视而不见,这才是大明大智;每次都要赢人家不是勇,要说勇也是匹夫之勇、血气之勇。当赢的时候赢,不当赢的时候不赢,这才是统揽全局的大智大勇。高手过招,往往给你一个小甜头,你入套了之后,再给你一记闷棍。
廉官多无后,以其太清也;痴人每多福,以其近厚也。故君子虽重廉介,不可无含垢纳污之雅量;虽戒痴顽,亦不必有察渊洗垢之精明。
日月品:清官无后?明代的海瑞是。海瑞一到哪里为官,哪里就鸡飞狗跳,官吏们如丧考妣,能调走的调走,能开溜的开溜,因为,没办法活了。清官太清廉太刻薄,有损阴陟,有伤天和?但愿不是,我们的国家是要清官的。清官无后,没有必然联系吧。痴人多福,还真有那么回事,你看那些不想事、只听话、只干活的,还真活得滋润。所以呢,做君子的,虽然要廉洁耿直,但也要有含垢纳污的雅量;虽然不要那么稀里糊涂,但也不要太过精明苛察了。这一点我不太喜欢。很多的官油子就由此养成,和稀泥,不问是非,不讲原则。
清能有容,仁能善断,明不伤察,直不过矫,是谓蜜饯不甜、海味不咸,才是懿德。
日月品:心地干净,但又有容纳的雅量;宽仁为怀,但又能善作决断;光明磊落,但又不琐碎苛察;为人耿直,但又不矫枉过正。所谓蜜饯不甜,海水不咸,这才是中庸中道的典范。
五、进退分甘
进还是退?老祖宗告诉我们,有时候进就是进,退就是退;有时候退不是退,进不是进。朱毛反“围剿”失利,为保存实力,西行二万五千里,是退就是进;蒋介石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发起内战,是进也是退。张廷玉回信给正在与人争地的老家人:“千里来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何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宰相都如此让,小民怎好意思造次?所以双方都让一步,留出三尺小巷,成就百年佳话,是为双退就是双进。
所谓分甘,就是凡事不要独善,要与人分享,这才是为人处世一极乐法。
处世让一步为高,退步即进步的张本;待人宽一分是福,利人实利己的根基。
人情反复,世路崎岖。行不去,须知退一步之法;行得去,务加让三分之功。
日月品:人情反复如山溪水,世路崎岖可真不好走。让人一步,实际是进步的张本;厚人一份,实际是利己的根基。一首禅诗说得好:“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静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
路径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的减三分,让人嗜。此是涉世一极乐法。
完名美节,不宜独任,分些与人,可以远害全身;辱行污名,不宜全推,引些归己,可以韬光养德。
日月品:路径窄的地方,留一步与人同行;活得比较好的时候,也给三分与人共享。好名声好气节,不要独得,要分些给别人;坏名声坏行为,不要全推,要留些归自己。这才是利己利人、韬光养晦、全身远害的法宝。
俭,美德也,过则为悭吝、为鄙啬,反伤雅道;让,懿行也,过则为足恭、为曲礼,多出机心。
日月品:简朴是美德,但太过就是悭吝鄙啬;礼让是懿行,但太过就是虚伪机巧。
六、逆耳拂心
古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道理人人懂得,但女同志依然只喜欢你夸她漂亮,明知道有些假但心花怒放;官员只喜欢你讴歌太平,面对弊端只管装糊涂。
耳中常闻逆耳之言,心中常有拂心之事,才是进德修行的砥石。若言言悦耳,事事快心,便把此生埋在鸩毒中矣。
日月品:耳边经常有些难听的话,心中经常有些不顺的事,反而是一个人提升道德、锻炼能力的磨刀石。而耳边都是甜言蜜语,心里都是快心畅意,那你就算埋进毒药里去了,不得超生了。这话可能是对官们讲的,因为他们有权有资源,人家说好话,讨欢喜,背后可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要提防。或者,听多了奉承话,唯我独尊,自我膨胀,这样就会一意孤行、胡作非为了。但一般的老百姓,耳边听听好话,心里自足自乐,我觉得挺好。
毋忧拂意,毋喜快心,毋恃久安,毋惮初难。
苦心中常得悦心之趣,得意时便生失意之悲。
日月品:不要以麻烦事多为忧,不要以事事快心为喜,不要躺在比较久长的安定上面,不要害怕开头的困难。往往苦心中,经常会得到悦心的乐趣,得意的时候,最容易产生失意的悲伤。
“执两用中”的东西就嚼到这里了。
总之一句话:和而不同,无往不利,不偏不倚,百福自集。
依依江水寒:日月经天的文章博古通今,内涵丰富,解析深刻。他能把常人熟视无睹的表象上升到宗教和哲学的高度,把困惑人心人生的一些问题用哲学的观点引经据典进行精辟的论述。说实话,他的博文读起来不像其他博友的博文那样使人轻松愉快,而是需要端正态度严肃认真来读来思考。我每次都如啃一个硬骨头似的慢慢啃,运气好的时候能嗅出一丝儿香味,运气不好时只啃得牙齿出血,直恨自己的牙齿不够尖利。他深邃的思想境界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思维所能触及的高度,使我惭愧不能和他平等地进行思想的交流,悔恨自己知识积累太浅薄。面对这样学习的机会,我是欲罢不能!
刻意喜寂厌喧,避人求静,往往会着了个“静”相,意在无人,便成我相;心着于静,便是动根。所以,意念中必须破掉这个“静”相,打掉这个“动”根,去掉这个“我”执,如此方能达到人我一空、动静两忘、妄穷真现、水落石出的境界。
触目皆是道,万物都是道,看你是俗眼,还是道眼。总之,极高是极平,至难是至易。世间的真道,要以无求之心而求,无得之心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