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奇怪是什么人在主宰流行，他们总比一般人快个半拍，来决定下一个潮流该穿什么。而我这种后知后觉的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些人似乎每隔一段时间就秘密集会一次，忽然间他们开始穿牛仔裤马靴，忽然把领子袖口翻出来，忽然衬衫的扣子几个不扣，突然一股脑的把眼镜戴在头顶上，突然改喝蒸馏水，突然喜欢上日本馆子，猛打电动玩具。他们好像彼此间有什么秘密暗号在交换，等我这种平常人跟着学样赶上潮流，他们又换了另一套暗号，使我这庸庸碌碌的人总是差一步才追得上。
其实叫我说出这些主宰流行的家伙是谁，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猜他们都太闲，聚在一起就商量如何来改流行榜。什么该流行，什么该落伍，不厌其烦地一改再改。他们决定的流行榜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若是有规则可循，也许我不会永远是个跟屁虫。偏偏在我看来都是不按牌理出牌的形式，似乎全凭那些家伙的意念。但奇怪的是他们意见倒是挺一致的，以致造成我不能不跟在后面走的趋势。就像是流行感冒一来时，不跟着去病得死去活来，总免不了要打一两个喷嚏。
而流行榜管的事可真不少。吃什么，看什么书，说什么口头禅，养什么宠物（二十年前台湾养十姊妹，近年来养名种狗），连叫什么名字也有流行。老美以前喜欢叫玛莉、珍妮佛、比尔、杰生，现都落伍了。有时甚至可以从取名字中猜某人生于哪一个年代。又有一阵子我发现朋友的女儿一个个都取名欣瑜，或同音异字的心怡、心宜、欣宜、心瑜，让我觉得自己也该去生个女儿来叫这名字，不然简直跟不上流行。连身体也跟着流行调整，前一阵子大家流行过敏，对花粉过敏，对鱼虾过敏，甚至对面粉过敏，流行过去后，许多人都不药而愈了。据说现在流行的是忧郁症。我也许得调整自己如林黛玉的多愁善感来配合潮流。甚至连开刀也流行。开刀流行时人人都乐于去挨那么一刀，太多没有必要的刀一个个开。这个我倒是赶上了潮流，生儿子时顺利的自然生产，生女儿时偏是遇上了这潮流而挨了一刀。当别人提起开刀时我才有插嘴的话题。
在没有流行前，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锁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再一股脑的倾巢而出，而所谓“新”的东西，就是要马上变成不流行的玩意。我常想去找出流行是否有迹可循，下次也可变成带头的人。好像他们专门找相反的玩意出来对抗，强调粗犷的牛仔打扮后，是精致的色调当道；米粉头千卷万卷后是一卷也不卷的学生头，迷你裙之后是密实装。但也不尽然，即使我找出点蛛丝马迹，不知有没人会跟着我唱和，这也是个麻烦的问题。
潮流来得快去得快，又像是循环带地来回换着，最安全的方法该是什么东西都别扔，喇叭裤、迷你裙、木头鞋、宽领带都会有再回来的一天。但也许收着也没用，流行主宰的家伙总没存什么好心。就在那些旧东西上略动手脚有了改变，如果真的再流行回来就是让你旧东西很难再用。而明眼人更会一眼看穿你是上一代循环中的产物，穿在身上可真不自在。想要做不花钱不花工夫流行者实在也不可得。
也许能对流行绝缘的人才是幸福的。大妹每次上街能花很少的钱抱回一大堆质料不错的衣服，只因为那些衣服刚下流行榜而她竟不自知。这么后知后觉的自我陶醉的乐趣，犹如老师讲笑话，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就是想不通有什么好笑。等大家笑完后，他可相通了，自己一个人笑声划破已经安静了的教室。
有人能告诉我为什么人们现在不玩电动玩具而改玩下棋吗？不再头上编上一大堆辫子而都改剪了短发？不流行组团去日本而改去印度？不再跳有氧舞蹈而一窝蜂地去练瑜伽？
也许哪一天，确能发现藏在什么名山的千年秘笈，发现把修改十年百年的流行榜都按先后次序地排好了，那就是天下太平、世界大同的脚步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