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莎这洋妞是我减肥路上互相切磋的难姊难妹,我挺喜欢她天生乐观及对什么都有兴趣的个性,每一次坊间推出各种减肥新理论,她都打先锋兴致勃勃有意一试,而且实行得很认真,稍具成果就像传教士般地要与我分享她的心得,绘声绘影地说这次是“真”的有效,而过重也一直是我的烦恼,于是就跟着她亦步亦趋实行新法,互相砥砺相濡以沫,直到有一天许多不巧的事发生,一个减肥计划才寿终正寝。但莉莎却锲而不舍有着屡败屡战的精神,不出两星期她一定前来找我,又发现了一套新方式,如此这般,我们活到四十多,前后减去一千六百九十七磅的重量,书架上琳琅满目是畅销减肥书,几乎从莉莎与我身上能约略看出近二十年来一部小小的减肥运动史,也可以称我们为职业减肥专家了!
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往日我们一起努力的情景又回到我的脑中:在实行“慢跑减肥法”时,邻居们每天早上拉开窗帘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莉莎的毛毛腿与我并肩而行,晚上关门前所看到的最后一件东西也是我们的双腿!
起早摸黑风雨无阻难鸣不已,我们意志坚决地犹如敢死队,不管汗从额上流下,不管呼吸多急促脸上表情多痛苦就是一味地向前进,直到有一天我的脚踝扭伤,莉莎踩到狗屎无情地破坏了我们继续瘦下去的意愿。而每次于旧减肥法刚停止,新计划还没有开始的期间,我常有所新领悟,那天突然觉得世界上虽然没有发现比自己瘦更开心的事,但更开心的事应该是于此时亲自下厨请莉莎吃一顿红烧肉大餐,她喜欢这种中式菜点。如此这般抛头颅洒热血晨跑所消耗掉的卡路里,就加利息还回自己身上。
在惊觉事态严重时,莉莎又发现了另一种“大蒜减肥法”,这种方法使我失去了三周时间以及七个朋友,每天吃大蒜并没有让我们瘦下去,只是为了和人们保持距离;而从较远的距离来看我们的身材就显得瘦削一点,那时我们还认真地实行书上所教的小智囊,说什么最好搬到大峡谷去住,因为宽大的背景会使我们发胖的身材看起来瘦些,而每次遇见人时都要踮起脚尖,因为略高也能看起来瘦,更提及如果有可能见客时自己跳入游泳池,别人会以为水波扭曲了我们的身材,而非长成那个样子。
当朋友对我们满口大蒜味都掩鼻而过时,莉莎决定换成另一种“集体治疗法”,把胖哥胖妹们组织起来互相监视,每星期聚会一次承认自己如何偷吃的经验,借助群众的力量大伙一起反省检讨指责,把体重增加者的自尊踩在地上,像上小学被老师体罚那样当众学青蛙跳,也像上成功领受训那样,拿着一个大馒头说:“我不该吃这个最大的!”如此周而复始地折磨自己。
记得那时每天聚会前的量体重是大伙最紧张的时刻,一周下来谁的体重增加就是下一刻被清算斗争的对象,于是大伙儿镏铢必较,在上磅秤前做了不少功夫,每个人站上去都战战兢兢希望比上次少几盎司,要沐浴清化洁身自好脱掉外套衣服,剪手指甲脚趾甲,修头发刮胡子,掏耳朵、刷牙、挖鼻孔。莉莎甚至想出一个新发现自以为是的理论:要脑袋空空什么都不想地踏上磅秤,千万不能因心有旁“骛”,来增加秤上的指数。
参加这种“集体治疗”虽然压力大了些,但效果还差强人意,只是很不愿意看到某些人性的弱点,平时道貌岸然很有德行修养的人,在减肥时竟然撒谎瞒骗、投机取巧等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有一天那位连续三周被清算的胖姊又踩上了磅秤,我看她在发现自己一星期又增加了六磅之后是发了狠地,往秤上一跺再震它三震,指针一晃再晃竟然归零,坏了磅秤我们的聚会就无疾而终。
有一阵子史提门医生的喝水减肥法很流行,一天喝上八大杯水能冲淡食液保有健康,莉莎和我一起实行,她因此瘦了三磅,我却多了十二加仑,水无孔不入地进入我的身体,到处都是湿湿的感觉,一度怀疑也许这种喝水法对骆驼比对人适合,每天晚上得起床五次,小时候尿床的噩梦又回来干扰我。由于这种喝水的经验也领悟到人生至理,也许史提门医生的理论是对的,但俗话说得更对:“你可以把马带到河边,却无法使它喝水!”
莉莎还算够朋友,看我喝水减肥法失效之后也愿意放弃,说可以吞减肥丸,对于这玩意我下意识地把他们视为像吞安眠药一样,如果不是马上,至少有点儿自杀的倾向,因为听过有关它的“副作用”太多了,在吃了四天之后这小药丸果然起了作用,莉莎的先生掉了二十八磅,只因服药的人会变得烦躁不安易发脾气,没有人有办法与这种人同住,而在极端抑制食欲后会想咬手指,但莉莎想咬的却是她先生的。如此这般竟应了莉莎最怕的情景“肥婆瘦先生”,只好赶快叫停。
在屡败屡战中,莉莎觉得我们有必要从基础理论学起,探讨到底是什么造成我们胖的原因,难道就只是卡路里“出不敷入”的理论吗?那为什么还是有人怎么吃都不胖,有些人什么都没吃只喝水呼吸,却像进补一样不断圆起来?也许胖不是我们的错,而是遗传因素,生来就有比别人多的胖细胞使然?抑或是新陈代谢快慢的问题?为了解答心中这一大堆疑惑,我们一起去加州大学选了这方面的课程!
教这门课的老师教法十分灵活,从盘古开天地说起,他认为节食不是二十世纪的专利,而是人类老祖宗亚当夏娃就有了,亚当那时的节食食谱中就不能吃苹果,又说在远古时代的中国最先发明了束腹节食法,罗马时期又有凯撒沙拉的面市等非常丰富的教材,于课堂口头讨论时要大家分享对未来瘦削的期望,也分享他烤出来的巧克力蛋糕,他又陪我们玩一种叫俄罗斯轮盘的游戏,六个杯子轮流转,其中五杯是白水,一杯是乳冻冰淇淋,我运气好每次都拿到那有六百卡路里冰淇淋。同学们热烈地举手讨论“掉磅时肉到哪儿去了!增磅时肉从哪儿来?”原来这问题和我们弄不清的人生“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一样复杂!各路英雄好汉各有不同的看法,听得我更迷糊,只记得邻座那个巴基斯坦人有种怪论,他怀疑,我们减肥时,肉是蒸发掉了,跑到大气中的某个地方去了,说什么酸雨也许是和这些蒸发掉的肥肉有关,而他一直担心现在全世界这么多人每天都在减肥减这么多磅,会不会有一天把太阳挡住。抑或是这些肥胖是暂时藏在某一个秘密地方,等着某年某月突然跳到某人身上,那时就会开始胖。他说他最近什么都没吃却一直胖,后来才发现是隔壁太太在减肥,胖蒸汽全跳到他身上来了,我试着顺着他理论想,却怎么想也想不通,也不记得老师是怎么纠正他的!下课铃响他还和老师纠缠不清,后来我因为回台湾,以至于这门课也就不了了之。
莉莎倒是全程修完了这门课,也交了学期报告:“如何以蚁为师?”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一只胖蚂蚁,我们必须从它们的行为中观察出一个结论,为什么蚂蚁能够天天搬食物吃甜食而不胖?不知是否它把肥胖的原因研究清楚了呢?
有一段时间莉莎又有所领悟,认为节食最需要的是毅力与节制,去参加了静坐训练以及不断磨耐力的课程,指导员半夜打电话到学生家,电话接通后只说几个字:
“香喷喷的炸薯条!”就挂掉。用此方法来考验学生是否会从床上爬起来找东西吃!而家中也得随时开放给指导员检查,看看冰箱内有没放不该放的东西,例如蛋糕冰淇淋之类的东西,一律没收;上课时故意在教室中央放一只正在烤的脆鸡,让学生不断咽口水,就是不能吃;要通过各科试验才算得上毕业出师。再则用谩骂的方法对学员,一一指出你何时不该吃什么,何时吃了什么真该死。在这种完全不给自尊的情况下,有的学生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又吃了起来,效果又打了折扣。
后来莉莎决定去订减肥营的食物,吃他们特定的铁维素维他命丸而不吃饭,但问题是吃完这些特定食物像是没吃一样,说是养分够了,而口欲上却未能满足,于是吃了那整包包装又吃正常食物,只有弄得养分过剩。于是想着再换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每餐提供一个罐头,饿了半死也只能吃罐头里的食物,摆好刀叉预备开罐,打开罐头却是空的,表示什么也不能吃!
后来我搬家,再见到莉莎时她瘦得把我吓一跳,她原本五尺三寸重一百四十九磅的身材,一下子只剩下九十八磅,这种前所未有的成就令我十分嫉妒又羡慕,她说我走了后她又继续试过碳水化合物节食法、蛋白质减肥法、针灸气功法,都没有什么明显效果,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了自己的减肥法,这种减肥法不必算卡洛里,不必把某种食物排除在外,不必规定一天只能吃几次,不必慢跑不必跳有氧舞蹈,怎么可能呢?如此好到令人无法相信?她还说也许可以考虑写一本书来加入这些热门畅销的减肥行列。
不知是我不习惯她俏瘦的模样,还是她失去了以往乐观发笑的模样,娓娓道来她的减肥法,称之为“伤心减肥法”,起因于有一天发现了她迟归的先生有了外遇,心都碎了,胃纠结在一起,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就一路瘦下去,也许因为太伤心,她好久没有上磅秤没有照镜子。
有一天在百货公司遇见一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那位朋友见到她时大叫“莉莎,你看起来真好!最近开心吧!”
“不,糟透了!我先生他……”还没说话眼泪先掉下来。
“我不管你先生,我是说你怎么有办法弄成这么瘦,我认识你十几年了,从来没见过你身材这么好!”
回家一上磅秤才发现自己掉了五十磅,后来慢慢克服先生外遇的困扰,面对崭新的一条路,心情渐渐能平静下来,又开始吃起来,没多久就又恢复和以前差不多的体重。
但最近经济不景气,她做了这么多年的公司竟然把她裁了,她又一下子跌入了痛苦的深渊不知道怎么办好!最近又掉成九十八磅……
由于这一再的刺激,她悟出了“伤心痛苦压力减肥法”。
如今我只是担心,如果莉莎真的把这本不用运动不用节食的减肥法写出来,一定是会大大畅销的,那时她就名利双收了,有了名有了钱之后,她就不再伤心痛苦,体重是否会还原呢?这是我最担心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