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为什么孩子们最喜欢的美国节日是万圣节,这一天不像生日那样有拆不完的礼物,更不像感恩节圣诞节有大餐,学校也不放假,只有入夜后两三小时的活动,却深深地印在每个孩子的脑海。
也许是夜晚有股吸引人的神秘力量吧,我总忘不了孩提时候,那些与夜有关的节庆,除夕守岁、元宵提灯、中秋赏月,都是一幕幕永远怀念的经验。
现在美国的孩子更少有机会入夜后仍在外徘徊,常是早早就赶他们上床,即使上哪儿去也只是被家长抱上车,又匆匆抱下车,当他们雀跃于可以外出时,又已经被带进室内了。因此对于一个能在户外度过夜晚的节日总是特别珍惜,这大概是他们喜欢万圣节的原因吧!
每年九月孩子开学后,第一个节日就是这个“鬼节”,学校活动的主题绕着它转,教室开始布置阴森森地。东一个骷髅,西一个吸血鬼,前一撮蜘蛛网,后一具棺材,老师打扮成钟楼怪人,校长装成女巫来上班,孩子们频频讨论着要将自己装扮成什么。
在这种时候,我全然不敢提“万圣节”这名词,因为一旦提起这个字,孩子就有滔滔不绝的话要讲。他们前后已选了十来种样子要扮,也放弃了十来种选择,仍然不知道要扮成什么角色。“扮家家酒”一向是孩子最喜欢的游戏,平时不过在好友或兄妹间偶尔为之,如今能大规模地在所有大人的支持下好好玩玩,怪不得每个孩子都无法抑住那种兴奋。
孩子小的时候打扮他们还容易,用做睡衣的连身裤,(最好能带帽篷的),在上面缝个尖耳朵或长耳朵,就成了小老鼠或兔宝宝,再在小脸上划几道长须,在鼻尖上点个红印,就可以整装待发了!如果连这点小伎俩也懒得耍,花几块钱于坊间买件印好图案的面具或塑料的衣服,将就一下也就成了。
一旦孩子上学后,问题就复杂多了,妈妈不再能全权做主了,电视、同学,常左右他们的选择,流行的玩意、风靡的人物,常引导孩子的创意,什么“变形人”、“女超人”、“蜘蛛人”、“太空战士”、“美国大兵”、“朋克”、“小精灵”、“魔术方块”都是热门的扮相。我不得不佩服美国主妇的巧手与耐心,到布料行选质料,自己动手做,当然越复杂的玩意花钱就越多了。
我最怕孩子学校的老师说:“小朋友,我们来自己做服装,不要爸妈帮忙,不花钱买材料,好好废物利用一下。”于是孩子回家后,看到任何东西都是“废物”,他尽可以好好利用一番,全新的大白被单,被他从中间剪二个洞当眼睛,想做西洋的小白鬼,后来又不想用了,大被单却报废了。爸爸的新西装、领带、大皮鞋,又被借去扮卓别林,妈妈的黑丝绒长礼服暂时给同学扮女巫,钻石耳环项链借朋友扮皇后,孩子的眼光一再搜索,我就得忙不迭地藏东西。
学校的化妆大游行或万圣节游园会是过节前的盛事,争奇夺艳,比丑比怪,老外家长不但肯为孩子花心思花金钱,自己也童心未泯地一起打扮,计划游园节目,烘焙糕点,义卖纪念品,布置鬼屋探险,弄得有声有色。
孩子向我借了昂贵的化妆品去学校备用,粉饼、腮红、唇膏一次就报销,染红的头发要两三个月才能剪掉旧的,长出新的,用白鞋粉刷白的小丑脸洗起来费尽周章,外加皮肤敏感送急诊……合起来花了不少钱。
中国人多少忌讳在此时都只好以童“玩”无忌来化解,偌大的黑猫、棺材把家点缀成山巅上风雨交加的鬼屋,这却是孩子向同伴昭示“可以来我家要糖”的无声语言。
随着过节的日子一日日接近,报章杂志的报道也越来越频繁。各种“安全规则”要孩子家长们遵守,小心要糖时遇到真正的巫婆、神经病和变态人,在糖果放毒药碎玻璃和针,过马路时要大人陪,要到的糖果要送检才能吃,风声鹤唳却扫不去孩子过节的兴头。“我可不可以和吉果他们单独去要糖果?”“我可以到几家要?”“我已经八岁了,难道不能到其他街去讨?”如果在此时阻止他们,孩子一定把我这妈妈当成真正的女巫。
也有胆小的孩子怕扮成鬼的气氛,但怕与闹才使万圣节过得够刺激。而且怕是由学习而来的,儿子小时候只怕我念给他听的《汉语民间故事》内的中国鬼,披头散发吐长舌头的模样,但是对邻居洋小孩而言,这种鬼很滑稽。至于对那种全身白色,只二个眼洞一飘一飘的魂魄小鬼,我们觉得可爱,洋小孩却会吓出噩梦来。
国情之不同也在这种节目上表露无遗,有一年张婆婆从台湾来美国玩,正巧遇上鬼节,说要以开放的心情来看美国的节庆。但见到南茜家廊前故意用枕头穿衣服装出来的吊死鬼,吓得好几天讲不出话来,她就是不懂为什么这位太太愿意把“不详的兆头”往自己家中放,对于黛安家窗前那幅淌血的女鬼图片更是直摇头。
盼望与咒骂中,万圣节还是来了,这一天晚餐从不会好好吃过,五点刚过就有人开始揿门铃。家人常得兵分数路分头忙去,爸爸负责清理前院走道,收好塑料水管,免得小鬼跌跤告上法庭就难缠了;还得点上南瓜灯内的蜡烛,拉下一半窗帘,加上声光效果,把家中弄得鬼影幢幢,再把糖一袋袋预备好,随时侍候一批批大军进击的小“鬼”。妈妈得一边催孩子把饭吃完,一面替孩子扑粉装扮,握好手电筒预备出击。
阴风惨惨,大地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鬼门关大开,街上尽是倾巢而出的牛头马面,抱着小的牵着大的,父母们都舍命陪小鬼到阴曹地府走一遭。杰克家的草地立着一块块墓碑,鬼火点点流窜,被挖开的坟露出半具骷髅,应门的是一声轰然巨响后,直躺在客厅地上的科学怪人忽然竖起来分糖。
左邻的史地夫先生是电脑公司的总裁,穿着笔挺的西装来应门,他转回头去拿气球来分给大家时,全新的西装却完全没有背后,笑弯腰的孩子们满意地满载而去。一个个武士、小丑、僵尸擦肩而过,装糖果的枕头套越来越沉重,坐着推车的小小鬼开始说不清“Trick or treat”,十几岁的青少年正赶着化装舞会的狂欢!
其实我不得不承认,我和孩子一样喜欢万圣节,先生甚至还笑我比孩子兴奋热心,我喜欢分享他们童年的欢笑,还有那些要来的“糖”。检视战果时,把整袋糖从南瓜盘内倾囊倒出,那种乐趣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五十包巧克力,二十包葡萄干,三张麦当劳汉堡代用券,三十二个一分铜板,四袋爆米花,一把牙刷(为吃太多糖的人预备的),六样小文具,七张贴纸,九个各家自己烤的小饼。
尝这些自己从来没买过的糖也是另一种新奇,孩子更是骄傲地开禁,因为这些零食不是妈妈买的,是自己“赚”的,可以慷慨地分给节食中的妈妈几颗巧克力。如果妈妈因为那些糖胖了九磅,才开始后悔不该骗小宝说那整袋枕头套内掉进了一只蚂蚁,而自己却偷偷把那袋十五斤的糖果全部吃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