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平是被由远及近的呼唤声吵醒的,身体有点沉重,但是很快就没有了这种感觉。
睁开眼睛看见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跑出去,边跑边叫嚷着:“大小姐!那位姑娘醒了!”紧接着进来位看着似乎与自己同龄的女孩。剑眉,杏眼,身着枫色的羽纱骑装,头发却用藏青色的丝带高高束起。袖口很窄,看起来方便运动。这样的一柔一刚很是有冲击力,当然气场也相当强大。乐清平很喜欢这一身的打扮,于是对女孩也一下子有了好感。
女孩向她伸出手,乐清平撑起上半身。“我叫李凝尘。集聚的那个凝,微小的那个尘。”
“我……呃,这是什么地方?”听完李凝尘奇奇怪怪的自我介绍,看起来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了也不方便告诉她,只好询问。
看着李凝尘的衣着打扮大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有周围的陈设和丫鬟数量,估计是二品以上的大员了。但是脑子里回想一圈并没有李凝尘这一号角色。李家到是有名。想到自己或许是在李云翎的府邸,一咕噜就要下床跑掉。
“坐下坐下,你难不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吗。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只不过你的衣服到是好看。”李凝尘按着乐清平坐在床上。看着她的剑眉,令人恐惧的像是李云翎,该不会是表亲吧。
仔细回忆着自己睡着之前在干什么,终于想到好像和一说自己想回到三百年前去找云大夫。看着周围丫鬟的打扮,花纹好像没有见过,与自己常见的款式也有很大的不一样。不会真的穿回去了吧?
“我好像有一点忘记了……”乐清平满脸歉意的样子,“你可以告诉我一些事情吗?”
李凝尘看着她有些诚恳的表情,恍然大悟一般的明白了:“我猜你是摔跤的时候碰到脑袋了吧。行行行,我来告诉你。这里呢是烈炎国。”说着略带一丝自嘲的看向乐清平,像是透露了一个人人都知道的天大的秘密。但乐清平却着实是吃了一惊。
烈炎国,与千淼国一样,位列五国之一,其国君祁烷与乐清平的叔叔千淼国国君是一个分位。乐清平点点头,等着李凝尘接着说下去。只是她身边的小丫鬟似乎对于乐清平的态度很是不满,但李凝尘还是一副心情极佳的样子:“这里呢,是我家的狩猎场。我看见你倒在树林里边,就把你带出来了。”
“多谢。”乐清平也不知道要拿什么来回话,毕竟她从未向平辈道过谢。对于周围陌生的一切,她只是感到惶恐。
“看姑娘你谈吐不凡,衣料也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了的,也必定出身不凡。不用和我道谢,说不定我们的父亲在朝堂上还是敌对面呢。”李凝尘笑意盈盈,“快点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啊。”
乐清平不得不编造一个名字,一瞬间大脑空白,以前背过的所有词句全部都忘记掉了。看着床头瓷瓶里的芍药正好,想到自己最爱的昙花,便杜撰了谭字为姓。
“谭小姐?你莫不是西城谭家的小姐?”乐清平没想到真的这么巧有同姓的,只怪自己之前没有好好熟识各国大户。
“我……姓昙,昙花的昙。”乐清平是真的手足无措,“我也不是这里的人,我来自别的地方。你可以和我讲一些关于这里的事情吗?”乐清平不大喜欢说话,但最后一句话是看着女孩兴致勃勃眼光而硬生生加上去的。未免有一点不太自然。
“姓昙?哈哈昙小姐,这是您杜撰的吧。”李凝尘也不怎么过分计较,“烈炎国呢听着是烈日炎炎,但其实还是很舒适的。我的爹爹呢是我烈炎国的第一大将军,我的胞兄李谙昌呢则是一个小将军。我呢,则是纨绔子弟一名。”李凝尘脸上自豪爽朗,果然有将军之后的风范。
“令尊不管吗?”乐清平的话刚出口就后悔了,深深的感觉自己的不会聊天。但李凝尘却大大咧咧的没有什么感觉:“我爹就我一个宝贝女儿,大不了以死相逼。而且我已经及笄了,等我成亲以后不就更加没有时间玩了吗?”
玩这个字眼,在乐清平从七岁开始的记忆里是不曾出现过的。她很羡慕李凝尘,有父亲撑腰,兄长宠爱。晃神之间突然想起自己费尽周折跨越三百年获得的假期,不免赞许的点点头。李凝尘看起来高兴极了。
“从来没有这样同意我的人啊,那些人只懂得什么刺绣、诗书,一个个循规蹈矩的只有死气沉沉。”乐清平听着李凝尘的话,并不否认。自己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只不过李凝尘话锋一转,马上就转到乐清平身上了:“你还点头、你就是这样子好吗?你看一直是我在唠唠叨叨,你都没有说什么话诶。但你看着和她们不一样,你是个明白人。”说完还像一个长辈似的拍拍乐清平的肩膀,发现她瘦极了。
可能是自己总是瞻前顾后、思虑太多了吧,每每吃饭的时候都没有什么胃口。而李凝尘也是这么认为的,她说乐清平的脸上就写着顾虑两个字,明明是花容月貌,却苦着脸老气的很。当李凝尘终于想起来要让“磕到脑袋”的乐清平好好休息的时候,乐清平松了一口气。她不是很擅长和别人聊天,但李凝尘离开不久,她便开始有点想念了起来。乐清平对李凝尘很有好感,只是她有注意到那个小丫鬟好像不是特别的高兴。
但如果是明月看到了有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女子没大没小的和自己主子说话,大概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回想着自己的小丫鬟们一巴掌一个的可怜人们,乐清平感觉自己的肠子抽搐了一下。
这里不是乐清平身为郡主千淼国,别人不会敬着自己。她平生第一次想获得一个同龄女孩的喜爱。
乐清平去好好的洗了一个澡,将军府邸的沐浴排场自然是比不上皇家的。更别说是对于一个不知名的客人和极为受宠的郡主相比了。但十分干净,乐清平并不嫌弃。李凝尘差人送过来了几套衣服,乐清平挑了颜色极为不出挑的一件。款式简单,布料也算得上是细腻。随意挽了一个头发,插上自己带来的、放在床头衣服包裹里边最为简单的簪子,找找镜子,看起来也无伤大雅。
李凝尘约乐清平一起用晚膳,乐清平欣然答应。冬季的夜色极深,她根本就看不清李家的狩猎场是个什么模样。风是比千淼国更加锋利,吹在脸上冷的有一点刺痛。很快到了膳房,李凝尘却不在里面。八仙桌的一侧坐着一位少年,看着比乐清平年长三四岁。看周围丫鬟的殷勤程度,大概就是李凝尘的胞兄李谙昌了。
乐清平有点拘束,毕竟她从小接受的都是郡主礼仪,一向是高高在上的。而现在成了位低一位的,当然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总不至于像拜见国君一样跪地磕头吧。乐清平的脑海里演起了女子为了报答英雄的救命之恩,愿意以身相许的戏码。她内心翻了一个白眼。
和那些大家闺秀一样,她只是行了一个屈膝礼。好在李谙昌对她很是客气,立马就请她坐下。乐清平当然是坐在一个里李谙昌最远、但又不是面对面的一个位置。两人无话,场面着实尴尬。
李凝尘很快就到了。她一进来,空气就立马欢乐了起来。乐清平很羡慕像她这样拥有感化的魅力。她默默的看着李凝尘乐乎乎的坐下,心情不知为什么变得好极了。
“昙,给你介绍一个英俊少年——我哥哥李谙昌。”说着转头对李谙昌弯起眼睛笑笑,李谙昌似乎对于妹妹的直呼名讳并不生气,“哥,这是大美人儿昙小姐。”
李谙昌对乐清平点点头,乐清平回一个扬嘴角的微笑。看着李谙昌似乎不爱说话,乐清平刚刚下定论,便听到她们兄妹两个开始唠起了家常。谈话中李凝尘还不忘关心乐清平,常常转头向乐清平搭上两句话。
李谙昌似乎马上就要跟随父亲去参战了,李凝尘在唠唠叨叨要注意身体不要逞强什么的,李谙昌不耐烦的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有的时候只顾着吃菜根本就不理他的妹妹。很美好的一个画面,乐清平甚至觉得李凝尘的红枫色衣服、李谙昌腰间的红色玉佩还有他们身后的黑底红枫花纹的屏风都是和谐至极。
翌日李凝尘回将军府,乐清平想着自己的正事是去找云大夫,便在狩猎园前互相道别。
乐清平还挺喜欢李凝尘的。
乐清平还是步行前进,这三个月的步数大概可以超过乐清平三年的步行量吧。展开手心,念了一个诀,有白光缓缓现出。三个字在手心呈现:九十八。这是在即将昏迷的时候一交与她的,乐清平只能在这里呆上九十九天。得快一点了,她心里想着,并加快了脚步。
之前查阅了大量的史书,都没有关于云大夫的全面记载。但在一些民间的诗词小曲里面发现到是发现了一些踪迹。词句乐清平是没有背下来,但大意还是记得的。云大夫居住在皇宫附近的繁华地带,乐清平正是要往那里赶去。路边碰上几个当铺,乐清平顺便就把包袱里那些过于浮夸的首饰当掉了。原来并没有怎么觉得浮夸,但上次在穿衣镜前搭配簪子的时候才发现根本就与李凝尘送来的衣服不相符合。
这些发钗头饰听说是由皇叔花得的上好黄金还有附属国上供的珍奇宝石打的,乐清平当掉的时候还有一些舍不得。当铺老板当时盯着这些好一会,才摇摇摆摆给出一个还不错的价格。乐清平在皇城的中心找了一座小小园林住下,园子主人是一个独居的老年妇人,只收了乐清平从当铺得来的一部分钱。
从来没有来过烈炎国,乐清平好奇的出了园子四处转转。南方园林的格局着实是有趣,造在靠北边的烈炎国倒是有一番不一样的风味。一座薄墙可以分隔出两个世界,外面热闹至极,而里面又是清雅幽静。她从来没有独自一人在大街上溜达过,看见有小贩在卖烈炎国特有的百花脆,就想掏一个铜板买一份尝尝。结果摸便钱袋,发现碎银子都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金块。
刚巧身旁有一家药材店,乐清平踱进去,看看能不能消费些什么。
“求求您了!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店内有哭喊声传出,乐清平抬眼望去,是一个看起来不是很年轻的女子。手里搂着襁褓。衣衫看起来是个贫苦人家,大概是付不起诊金吧。
乐清平走进看看那孩子,唇色发白,两眼微微张开,几乎无神。蹲下来用手探了一下额头,果然是发烧了。婴孩发烧是很要命的,如果不及时降温或许以后会变得呆笨。女人大概是被乐清平突然的探手吓了一大跳,一脸警惕的望着她。乐清平也是无奈笑笑,只是说:“发烧了。”接而转向店内的伙计,要了几味中草药。
女人迟迟不肯收下药材,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开的药方自然是不可相信的。只不过旁边的坐堂大夫听了药材品种,倒是多看了乐清平几眼,眼神里面带着一丝丝惊诧。
乐清平对于自己配药的技术还是很放心的,再加上这是最为常见的小儿发热。刚开始学医的时候要学习药材,她师从千淼国御医堂药材科的笔试第一人程天赐,老师严格,乐清平也不敢怠慢。当然到后期的时候也会与老师相与讨论药方,程医师对于乐清平的药方配置算得上满意。
另一边的大夫看起来是要和颜悦色几分,对那个女人解释了一番。后来女子才收了药草,千恩万谢的对着乐清平磕了三个头,抱着孩子迅速离去。
掌柜的似乎是对乐清平很感兴趣,在乐清平挑挑拣拣的时候和她聊了会。
“姑娘小小年纪倒是医术了得。”掌柜着句话大概是带着些奉承,毕竟乐清平的钱袋里是闪着金光的。
“掌柜谬赞了,顶多是久病成医。”乐清平也着实是谦虚了。
“敢问姑娘贵姓?”
“昙,昙花的昙。”现在昙这个名字是张口即来。
掌柜的似乎是看出这个是个化名,但没有戳穿。突然间想到似乎上头有要收徒的想法,要大家几位掌柜留意一下。他觉着这位“昙小姐”倒着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乐清平自然也不是忙着要购物,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掌柜套话:“听闻有一名云姓的大夫医术极为高超,不知掌柜可曾认识?”
“云姓?这倒是少见了,老夫倒是没有听说过。”掌柜大概是看出乐清平是来寻师的,便立刻引荐起来,“姑娘听说了吗?我们春华堂的堂主最近要收徒,老夫看姑娘甚是聪慧,而且天资卓绝,若是我们堂主见了,必定也是喜欢的。”
乐清平这才注意到这家药坊的门面上题的是“春华”二字。在这个时代的烈炎国,有君慕遥的《鹤飞诀》,柳如烟的惊鸾舞,黄胜的棋局,贾贺的珍宝阁……当然,还有任予惘的春华堂。春华堂拥有百年的悠久历史,只是后来与皇室走得过于接近,卷入皇权纠纷,元气大伤,慢慢的就淡出江湖了。
乐清平对春华堂的遭遇感到可惜,传闻春华堂做事极为苛刻,所以药材用具都是极为上呈的,只是自己从未见过。这次粗略一看,药材都属精良,而且分类全面具体,不由得慢下脚步,仔细欣赏。
刚才听掌柜的话,似乎是起了拉拢之心。若是自己成了任予惘的弟子倒也是极其不错的,乐清平开始在脑海里翩翩想象着回去以后再千淼国的那些名医面前大展身手的样子了,心里不禁开始飘飘然。
乐清平询问了任予惘的住处,便径自去了。掌柜的说她聪慧,她自然是相信的。但天资卓绝这四字,乐清平自己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她,配不上。
还是千淼国郡主的时候,就有不少的人夸赞她是天才,只是根本没有人知道,她是付出了怎样的艰辛努力。医学界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一入医殿深似海,再退已是鬓满霜。从一开始的无法接受到现在的进步缓慢,其中突破了多少个瓶颈期,想过多少次放弃,但都被她一一的挺过来了。乐清平又不喜欢求助于别人。痛失双亲以后寄人篱下的无助,早就把她侵蚀得皮包骨头。医学是乐清平唯一一个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所以她格外珍惜。
在千淼国,学医的小孩子们都是早早的进入医馆,乐清平九岁的开始已经有点晚了。但能够接受名医指导的学徒毕竟是没有几个的,加上后天的努力,乐清平得以出类拔萃。她想着,烈炎国虽然出了好几位名医,例如云大夫和任予惘这样的,但普遍的医术水平还是和千淼国不相上下。想要成为任予惘的徒弟,应该还不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让乐清平没有想到的是,真正让她成为任予惘之徒的不是她自认上呈的医术,而是自己自幼耳濡目染的皇家风范。任予惘自然是不知道他新招的这个小徒弟是他国郡主,只是想到常常出入皇族就诊,带着这样一个得体的学徒有排面而已。
到后来乐清平和自己的师父混得熟了,听到老头子酒喝多了说出了自己的收徒缘由,嘴角抽搐得差点被师父掏出银针来给她针灸。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乐清平没过几天便名满烈炎国,毕竟她是任予惘亲自招收的徒弟。以昙代为名,正式为春华堂出诊,也时常与任予惘出入皇家大户。不同的是,她经常为贫民免去诊金,用自己从财主那里赚得钱财代付。掌柜们自然也不敢说什么,任予惘看着没有资金流失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而提醒乐清平不要把自己的饭钱搭进去,春华堂不提供食宿什么的。
不出半月,乐清平的形象在百姓的眼里就如同活菩萨一般,虽然受过她恩惠的人没有几个,但经过口口相传,像是她免了半个烈炎国的诊金似的。可怜百姓们没几个识字的,不认识挂在乐清平身后屏风上的“昙”字,便除去了上头的“日”字,念为云大夫。显然关心医界的文化人并没有百姓多,认错了字也没有人及时指正。
从这以后,名满皇都的,便是云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