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清晨,寒息还是没有回来。
萧潇心神不宁地吃过早饭,准备去驿馆询问,正要下楼,忽然听到街上响起一阵急骤的脚步声。
到窗口一看,原来是一队军士,他们到了驿馆外,将驿馆包围起来,有些人冲了进去,隐约听得一阵喧哗和咒骂,但很快平息下来。
有几个人被绑着走出来,分明是昨天郝刚留下看守贡品的军汉,其中一个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鲜血顺着衣袖流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等萧潇下楼,那些人已经走远了,她走到驿馆外,看到地上的点点血迹,心里说不出的不安。
问驿丞发生什么事,驿丞也不明所以,只说来抓人的是天雄军里的军官,据说是来抓捕寻衅伤人的嫌犯。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有人喝道:“好端端地打听这些,一定是嫌犯的同伙,哼哼,差点让你逃脱。来人,抓起来!”
萧潇大惊,转身一看,原来是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身穿军服,手扶腰刀,看样子是天雄军一个底层军官,连忙道:“军爷误会了。”
有两个军士来到萧潇身边,同时伸手向她肩膀扣去。
萧潇身形一动,错后一步,恰恰避开了他们的擒拿,说道:“我不是什么同伙。”一边说,一边连连后退,好躲开那逼上来的两人。
那黑汉子笑道:“好身手。”对那两人说,“你们停下,我来。”
萧潇来不及解释,他就连刀带鞘地直劈下来,法度森严,暗含好几个后招。
萧潇不会武功,刚才也是仗着身法精妙,才躲开那两人的攻击,结果惹来这个杀神,危急关头,内息涌动,身形向后一挫,退出三丈远,再退,却靠在了驿馆一个屋子的外墙上。
黑汉子微一停顿,似乎有些惊诧猎物竟然能逃脱自己的扑杀,然后很快又逼上前来。
萧潇眼见刀影漫天都是,无处可逃,这生死关头,时空似乎忽然停滞下来,黑汉子持刀的身影变的那样笨拙,她很轻易地看出他的刀路,并没有漫天刀影,但是他封住了她左右躲闪的余地。
萧潇抢上前去,扑入他怀里,左手往他腕脉上一扣,内息一吐,右手持着发簪,向他咽喉刺去。
黑汉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经脉剧痛,不由得闷哼一声,腰刀铛然落地,左手凭直觉拦在咽喉处,手被刺破出血,簪子却被他握在手中。
黑汉子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家伙如此棘手,竟然让他吃了这么大亏,一时又惊又怒,左手握紧成拳,顺势向萧潇挥去。
萧潇早已一击而退,运起身法向旁边闪出几步。
黑汉子也不去捡刀,使出拳脚步步紧逼。
萧潇身法灵动,又能预知他的招数,总是险而又险地避开,但是也根本不能分神,更谈不上开口解释。
忽然有人高喊:“住手!”接着一道人影冲了过来,从后面袭击黑汉子,招数刁钻古怪,黑汉子只得回身格挡。
萧潇这才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她一眼看出来人正是小鱼,和那黑汉子见招拆招,险象环生,也顾不得手脚疲软,而那黑汉子的两个手下也逼到她身前来,大声说道:“郭荣!郭指挥使!”
果不其然,场上的人都停了下来。
小鱼冲过来扶住她,说道:“先生……”
萧潇长吸一口气,精力恢复了少许,她推开小鱼,拱手行礼道:“在下是郭指挥使的朋友,正想求见郭将军,不知军爷尊姓大名,是否可以代为通禀。”
黑大汉一愣,说道:“你是什么人?”
萧潇道:“在下萧潇,是一个医生。”
黑大汉怀疑地看着她,说道:“你不是太原府那一伙人的同伙?”
萧潇道:“不是。”
黑大汉道:“你鬼鬼祟祟问那些人的情况,我自然怀疑你是他们一伙。上峰有令,这些人要一网打尽,一个都不能放过,我也是奉命行事。”
小鱼怒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一时有些后怕,“如果萧先生有个三长两短,你有几个脑袋能赔得起。”
萧潇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说道:“这位军爷,不如我们一起去郭指挥使的府衙,是真是假到时自然见分晓。”
黑大汉想一想,说道:“也好,你们可别想趁机逃走。”他让其中一个手下继续留在驿馆监视,自己和另外一个人送萧潇和小鱼到郭荣的府衙。
到了郭府一通报,里面很快出来人迎接,只说指挥使正在忙公务,请萧先生进府稍候片刻。
那黑大汉证实萧潇的身份后,连连道歉,说自己太鲁莽了,如果萧潇生气,就只管责罚他好了。萧潇自然不会和他计较,她现在急着见到郭荣,询问寒息的消息。
萧潇和小鱼被人恭恭敬敬迎进客厅,有侍女送上茶点,然后站在一边听候吩咐。
小鱼也站在萧潇身边,萧潇有些不忍心,她们两人独处的时候并不分这些尊卑,而是有些亦师亦友的感觉,现在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萧潇不好直接开口让她坐下,也怀疑即使自己开口,她也不会坐。
忽然眼角余光瞥见小鱼的右手有些红肿,忙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小鱼道:“不碍事的。刚才不小心碰了一下。”
萧潇随即意识到,是她和那黑大汉交手时受的伤。好在简单的处理材料都是随身带着,她让小鱼到她身前来,在手的红肿处抹上消肿抗炎的药膏,然后仔细包扎起来。
小鱼看着她在自己手上忙忙碌碌,眼中露出一丝感动,说道:“先生,我没有保护好你,反而让你操心……”
萧潇道:“傻丫头,我们是同伴,包扎个伤口算什么。今天那人实在是鲁莽,出手又狠,要不是你为我解围,恐怕我已经伤在那人刀下了。”她一边剪去多余的布料,一边说道,“想不到你功夫这么好,能和那个人正面交手。”
小鱼道:“在符家的时候,为了保护娘子们的安全,每个丫鬟都要学几招,我其他的手艺,像是做饭、刺绣什么的都平平无奇,就是学功夫学的快,学的好,教导我们的师父也乐意多教我几招。”她抿嘴笑一笑,说道,“先生的身手才让我刮目相看呢。”
萧潇摇摇头。危急关头,她似乎有了预知对手行动的本事,但是双方罢手之后,她又找不到那种感觉了。等大哥回来,可要请他教自己几招,也省得他总是担心自己游历时的安危。
萧潇到底是不愿意看到小鱼一直站着陪自己等人,于是说道:“小鱼,我今天下午想去拜访符家娘子,你去帮我送份拜帖,然后直接回客栈等我。一定要注意,右手今天不要碰到水,等明天就会大大好转了。”
小鱼自去城南永乐坊不提。
萧潇坐在堂上,心里七上八下,无法静心。
既然郝刚留在驿馆的人都被抓了起来,那些去观海楼的又如何能幸免?大哥彻夜未归,一定也是被抓起来了。在大名府的地盘上发生的事,郭荣肯定很清楚。只是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事。
一念及此,不由得暗恨郝刚等人,那样骄横跋扈,这下好了,踢到铁板遭了报应了,却连累了大哥,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挨着就没好事。一时间又有些自责,如果当时不去管闲事,不去和郝刚等人打照面,大哥也就不会和他们去观海楼,更不会被牵连。
但是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和方羽……有那样密切关系的人被欺负,被伤害?坐视她受辱,就等于坐视方羽受辱。
我做不到,萧潇想。在她心里,方羽的容貌已经有些模糊,不能再勾起她的心痛,但是有些事,就算重新选择,她还是不能容忍。
她低低叹息一声,心道,羽,我曾经依赖了你那么久,那么多,如今总算是帮到你一次,不管有什么样的代价,我都会毫无怨言地承受。可是大哥只不过是因为我,才身陷这样一场因果,我可以付出的代价里,不包括他的安危。
她本是疏淡的性子,穿越之后,更是谨小慎微地保护好自己的情感,以旁观者的身份行走于世间,方羽去世后更是如此,她和这个世界的牵连,也只有师父,郭荣,宛娘,符真等少数几个亲人,朋友,独居山间或者是身处闹市,都没有太大的分别。
自从结拜之后,这种对世界的疏离感似乎减弱了些。
最初,她并没有把寒息留的那封书简放心上,但是日复一日,她忽然很想看看这个世界,真切地亲身体验一番,也好在其中找找自己的位置。正赶上师父演法,劝她修道,她就顺势把心里的疑惑提出来,并说要游历天下。
在翠华山重逢,居然是在刀光血影中。她是那样害怕失去这个莫名其妙认下的大哥,又是那样开心地看着他一天天在自己照料下好转。
也许失而复得才更让人珍惜,也许感情会在交流互动中积累,当她发现大哥口硬心软,事事为自己考虑周详,当她看到他傻乎乎地往怀里揣花瓣,全然没想到她从水面上看个一清二楚,当他在路上,劳心劳力,只为了让旅途更舒适一些,还花心思给她当向导,在景致优美的地方格外盘桓两日,她一次又一次
地意识到,这个大哥对自己真的是实心实意,没有半点虚假。
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对于真心实意,自然只能用真心实意去回报。
大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萧潇想的入神,等回过神来,发现那些时不时用眼睛偷瞄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相互交流眼色的侍女们都不在了。偌大的客厅,除了她之外,就是站在她身前不远,正默默望着她的郭荣。
数月不见,彼此之间的形容气质,都有了些改变。
萧潇眼中的郭荣,更加威严,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气质沉敛的青年,而是代表义父郭荣,手掌天雄军的将军。仅仅在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说一不二,杀伐决断的印象。
而郭荣眼中的萧潇,更加成熟,临行前那种万念俱灰的神情已经淡去,伤痛留下的痕迹和洒脱的天性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让她既有修道者的出尘,又明明白白地留在了人间。
故人相见,对视的刹那竟然都感到有些陌生。
“萧娘子,别来无恙。”年轻的将军微笑着向她打招呼,一如当日。
萧潇忙起身行礼,说道:“郭将军,好久不见,风采更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