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请她入座,重新让人来换上茶点,说些过去的旧事和故人,也说些离别这几个月中发生的事,显得很是兴致勃勃。萧潇见他兴致颇高,少不得陪他说一会儿话,也说些自己在山中的生活和经历。
当一个话题告一段落,萧潇抢先说道:“郭将军,我路过邺城,是一定要拜会你和符娘子的,不过今天来,却是有事相求。”
郭荣道:“哦?洗耳恭听。”
萧潇就把和寒息结拜,一路同行,在邺城外遇到郝刚等人,昨天晚上一起去观海楼,再没有消息,而她在驿馆遇到抓捕的事简略说了一下,说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下我那大哥是否也被抓了起来,是什么原因,要怎么样才能释放。”
郭荣眉峰微蹙,说道:“是有这么一件事,昨天军中有人去观海楼调查一些事情,遇到一伙人借酒挑衅,恶意伤人,所以军中司马派了人去抓捕,谁知那些人竟敢拔刀拒捕,其间颇有些死伤。”
萧潇面色突变,紧张地站起来。郭荣一边示意她坐下,一边继续说道:“回来一审问,才知道,那些人是太原府派往京城为太后送寿礼的人。因为事情牵涉到河东节度使和太后,军司马才报告给我。主犯郝刚,已经因为受伤过重,死在狱中了,其他人的名字我并没有细看,既然有你的熟识,我就命人去查一查。”
萧潇心情随着他的叙述几度起伏,恨不得马上见到寒息安然无恙的出现在面前。虽然惊讶于郝刚之死,也分不出更多的心思去关注。
见郭荣招招手,叫来一个书办模样的人吩咐几句,心情这才松懈下一点来。展开手心,尽量不动声色地在衣服上擦干满手的冷汗。
郭荣交待完毕,让那书办退下,回头来微笑道:“想不到几个月不见,萧娘子你多了一位结义大哥。”
萧潇道:“阴差阳错,也是缘分。大哥和我虽然是异姓兄妹,却胜似亲生兄妹。如果郭将军能帮我找到他,还他清白的话,实在是感激不尽。”
郭荣道:“如果他是无辜受累,自然没有拘押的道理。”话题一转,说道,“在驿馆冒犯你的叫王成,他是个莽汉,在军中和同僚就相处不好,我看在他一身武艺和生性老实,让他做个亲卫,谁知道让他监控一下驿馆,他竟然闯出这样大的祸。万一伤到你,”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想措辞,“我真是万死莫赎。”
萧潇道:“太严重了,我怎么敢当?也是我没有及时说清楚,王壮士尽忠职守,希望郭将军不要怪他。其实他出手应该也是有分寸的,不过想把我制住,抓捕归案,所以我才有机会说明身份。”
郭荣道:“既然你为他求情,就让他去城外搬一个月石头,磨磨他焦躁鲁莽的性子。”又问道:“后来出手阻拦王成的是你的侍女?”
萧潇把小鱼的情况介绍一下,说道:“我看她也是初逢大难,才决意跟着我行医,但也许过些日子,走的多了,见的多了,会厌倦、后悔,不知道到那时,郭将军能不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
郭荣眼中冷芒一闪,说道:“她既然诚心求恳要追随你,哪有反悔的道理。如此不忠心的丫头,趁现在不要也罢。”
萧潇见他误会,忙说道:“小鱼从来没有后悔的言行,不过是我为她将来考虑,不忍心让她年纪轻轻的就把一生绑在我身上。”眼见郭荣不以为然,可能又会转到自己身上,微笑道,“不过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我哪天走累了,就会像师父那样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她一直跟着我,倒也不必发愁衣食。”
郭荣不动声色,说道:“那也是她的福分。”忽然说道,“她自称和家人脱籍后回到长安,又赶上父母双亡,这样才在翠华山太乙观遇到你,听来太多巧合,甚是可疑。不如我派人去查一查,看她是否有所欺瞒,如何?”
萧潇腹诽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多疑,大哥也曾经怀疑小鱼来历不明,可是相处一路下来,还不是很融洽,也没再听他说有什么不妥。于是微笑道:“郭将军多心了。我一个游走四方的医生,谁会费心,花这么大周折,只为派一个人在我身边?”
郭荣不再提这方面的事,但看他神色,显然会把自己的想法贯彻下去,萧潇也不好再说什么。
又说了几句闲话,萧潇想着郭荣位高事多,就起身告辞,临别时,再三拜托查找寒息的消息。
寒息正在打坐调息,忽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不由得精神一振。
昨天在观海楼,那几个闹事的人走了没多久,就带了几十个人来,冲进来不由分说地打斗起来,下手狠辣,招招往要害上招呼。郝刚等人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全部倒在地上,人人带伤,郝刚伤的尤其重,据他估摸,大概断了几根肋骨,右臂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说不好右手就废了。
他被人击中几拳,恰恰都在刚好没多久的伤口上,伤口崩裂,顿时痛的晕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身下木榻,身上盖着一张薄被。伤口倒是被包扎好了,但是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出是出不去,也没有人来,喊人更是连个回音都听不到。
寒息回忆昨天发生的事,认定那些人是天雄军的人,但是天雄军的人为什么要针对太原府河东节度使的人?尤其是郝刚等人刚到邺城,并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惹是生非。说到惹事,昨天那最开始的三个人看来还真是故意挑事,然后以此为借口,大张旗鼓地把他们拿下。
如果是针对他,那就更不像了。
他自问并没有在天雄军惹到什么厉害对头,何况要对付他,哪里又需要把郝刚等人牵扯进来?
寒息检查一下自己的伤口,更加否定了这个想法。伤口处理的不错,既然是针对他,又何必费心给他包扎?
他左思右想,依然如在迷雾中,找不出头绪。
抛开这些,忽然想起萧潇来,他彻夜未归,现在又被关在这里,还不知道会关多久才能出去,妹子一定很担心。
自从他在翠华山受伤之后,两人朝夕相处,从来没有分开超过一天。
寒息出了一会儿神,也就不再胡思乱想,静坐运功调息。不管幕后主使是谁,有什么目的,总会有人来见他。而他要趁之前这段时间多恢复一些体力和精力。
无论如何,他一定会全手全脚地回去见妹子,否则谁来照顾她呢?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门外的阳光为来人披上一层金色光晕,乍一望去,看不分明。
寒息定睛一瞧,既觉得意外,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说道:“原来是你。”
“寒都头。”郭荣说道。
门在郭荣身后关上,阳光也被关在外面,借着窗户中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寒息看得清郭荣脸上的冷峻。
“郭指挥使。”寒息站起身,拱手行礼道,“寒某秉公守法,不知道为什么要把某带到这地方来?”
“玩忽职守,喝酒闹事,寻衅伤人,暴力抗法。”郭荣一字一句说道,“主犯郝刚在抓捕过程中身受重伤,已经死了。”
寒息暗自心惊,没想到郭荣下手这么狠,毕竟河东节度使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也曾经是郭威的老战友,老朋友,如今分属小皇帝和顾命大臣两派,这样随便找个理由杀他的人,恐怕不易善了。
“有些事情,当断则断,容不得首鼠两端。”郭荣似乎看出他的惊讶,说道,“陛下听信李业等人的谗言,准备对先帝留下的顾命大臣们下手,虽然家父顾念先帝情谊,不愿先下手为强,不过也只能站在顾命大臣这边。”
寒息没料到京城局势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不由得面色凝重。
京城里要摊牌,郝刚却正好一头撞到大名府来,做了郭氏向其他顾命大臣靠拢的投名状。寒息暗叹一声,郝刚素日飞扬跋扈,想不到死的这样不明不白。
寒息说道:“某不过一介无名小卒,不懂这些国家大事。郝都头已经死了,不知道郭指挥使准备如何处置某和其他人。”
郭荣冷哼一声:“无名小卒。”他的声音冰冷,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寒都头太谦虚了。不论是李守贞李公,契丹人,还是现如今的国舅李业,可都对你器重有加。”
寒息这才知道,这个被人笑话年轻无能、因父成事的郭氏少将军,对自己的事情了解的这么清楚。转念一想,郭荣这样旁敲侧击,又用郝刚的死和他的过去来恫吓,应该是有所图谋,不会轻易杀他,然而那声音中的恨意又从何而来?就算过去有敌对,也不过是各为其主,并没有什么私人恩怨。
寒息心念急转,却怎么都想不出头绪,只好静观其变,说道:“不敢。李公收养我,对我恩同再造,我自然要以死报答李公的恩德。契丹人杀死李公的侄子,我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至于李侯爷,他委任我做禁军都头,我也尽忠职守,拱卫皇宫,不曾有半点懈怠疏忽。”
郭荣听他这番表白心迹,既没有断然否认过去,又恩怨分明,亲疏远近一目了然,如此口齿便捷,头脑清楚,倒的确是有些急智。他来本就是为了招揽他,然而怎么看他都不顺眼,沉默片刻,说道:“李业因私怨而废公事,挑唆陛下与先帝老臣离心离德,甚至到了反目成仇,水火不能相容的地步,实在是朝廷中的蠹虫,国家的败类。寒都头以为如何?”
寒息暗道一声:“原来如此。”郭荣想让他改投门庭,投靠到顾命老臣一边,或者说,改投到郭氏门下。
之前他投靠李业,一来是他在禁军中有像石仲天等这些朋友,二来,虽然李业心胸狭窄,刻薄寡情,并不是良主,但他背后是皇帝。眼下皇帝虽然没有实权,显得有些弱势,但是小皇帝日渐年长,又有大义名分,而杨邠、史弘肇和王章等老臣虽然霸道,并不能说就有谋朝篡位的野心,迟早要还政于皇帝。此消彼长,大约是皇帝一派的胜算大些。
但是眼下境况又有改变,李业和小皇帝的疯狂计划把原本中立的郭威逼到老臣们一边,双方实力顿时扭转,只要老臣们一方不内讧,不出错,手掌重兵多年的他们,是皇帝一方无法撼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