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业道:“臣可以联络禁军中忠于陛下的将领,足以敌得过他们的护卫。况且,”他放低声音,说道,“他们出入一个地方的时候,是不会带护卫的。”
刘承佑一怔,继而面带怒色,说道:“母后身体不好,怎么能惊扰她,把她牵扯进来。”
李业道:“难道陛下以为,等贼子们先发制人,谋反作乱,太后能逃得了这劫难?”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说道,“下个月就是太后寿辰,依照惯例,杨邠等人要进宫拜见太后,只要在太后宫外隐蔽处埋伏好人手,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既不会走露风声,又不会惊扰到太后。把他们抓了起来,其家眷、余党还不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刘承佑长长出一口气,拔剑往案几上砍去,削下一个角来,说道:“贼子欺人太甚,朕也是逼不得已。就依舅舅所言。”忽然面露惆怅,说道,“母后那里,先别走露风声,免得吓到她老人家。等朕诛杀****,亲掌权柄之后,再向她请罪。”
李业自然称是,忽然又道:“枢密使郭威如何处置?”
刘承佑道:“他对朕颇有维护,为人又不像杨邠等人那样跋扈,先关起来,只要他劝说旧部顺服于朕,朕可以让他安享晚年。”
李业心里,是恨不得把老臣都斩杀殆尽,自己才有出人头地,执掌权柄的机会,但是既然刘承佑想暂时留郭威一命,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反倒容易让刘承佑起疑心。反正只要被关起来,就像没了爪牙的老虎,想怎么摆弄还不是就怎么摆弄?
君臣二人商议完毕,既觉得踌躇满志,又满腹惶恐,毕竟那些人是从先帝开始就掌握军权的人,压在他们头上太久了,积威之下,想要反抗,总是会患得患失,不容易下定决心。
符华讷讷无言,萧潇的话完全在她的认知之外,什么30岁的寿命,什么夭折的孩子,什么战场和伤员,这些离她的生活太远,以至于她虽然半信半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无法反驳。
符真道:“好了,萧姐姐被人称为萧先生,自然是有大道理、大功绩在的,你这个堂堂魏王府的千金,去听些荒诞不经的浑话,还信以为真,当面冒犯客人,好在萧姐姐大度,又不是外人,如果换了旁人,你的名声还要不要?我们符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萧潇道:“真妹,小妹想来也是童言无忌,你何必说这么重的话。至于其他人,悠悠众口,难道还能管的了别人怎么说?”她洒然一笑,“吾日三省吾身,可没有事事看别人眼色行事的道理。”
符真道:“我得查清楚,是哪个小人在背后撺掇,用这些浑话来教坏我妹子。”
符华被姐姐斥责,脸涨的通红,不过她一向敬爱这个大姐,倒没有生出什么怨愤,乖乖地向萧潇道歉,说道:“萧先生,请恕我无知冒犯,千万别往心里去。”
萧潇静静接受了她的赔礼,说道:“只要符小娘子明白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医生就好了。”
符华点头称是。
符真看她乖巧,心里的火气也去了大半,问道:“那些浑话是谁说给你听的?”
符华低头不语,显然是不想把人供出来,符真道:“罢了罢了,你先忙你的去吧,你不说,难道我还查不出来?”
符华出门后,再次向萧潇道歉。
萧潇笑道:“我是真的不在意,真妹你也别往心里去。”
符真道:“也不只是为了萧姐姐。论人是非者,就是是非人。我这妹子素来乖巧,我不查清楚是谁在背后嚼舌根,怎么放心她和那些人相处?”
萧潇道:“好了好了,知道你姐妹情深,反正你还要在家住1个月,就慢慢查,符大娘出手,肯定是手到擒来。不过我来可不是看你审案的,是来赏花的,对了,现在吃江南点心成第一位的了。”
符真再也撑不住,怒容转做乌云散,亲亲热热拉她去花园赏花。
后园的一池荷花开的正好,两人在池边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下,只见碧绿的荷叶托扶起粉色、白色的荷花,风吹荷叶摆,往往露出水下的各色鲤鱼,煞是有趣。
清风吹来,带着若有若无地清香,更让人心旷神怡。
符真摇着象牙色的团扇,细品侍女送上的凉茶,说道:“还是在娘家舒服,有这么清凉怡人的去处。自入夏以来,我可吃了不少苦头。”
萧潇忽然想起大哥被关在天雄军的牢房里,不知道冷热如何,他的伤愈合还没多长时间,热了自然不好,太阴冷了也会阴寒入体,也只能等他出来,再用药调理了。
符真看到萧潇走神,不由得多看她两眼,忽然发现她衣裳算不得清凉,可是额面无汗,也不像是暑热难当的样子,笑道:“萧姐姐,你不怕热吗?”
萧潇回过神来,说道:“只要默念心静自然凉三百遍,再热的天气也不怕了。”
符真自然不信,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有不由得信了半分,说道:“真的?”
萧潇微笑道:“自然是……骗你的。”她一边招架符真扑过来的香风习习的团扇,一边说道,“好妹妹,饶了我这次吧,下次不敢了。”
符真这才放下扇子,微微喘着气,说道:“哪里有下次,还不从实招来?”
萧潇道:“虽说是骗你,可是也有道理在。你现在还觉得热吗?”
符真一怔,发现笑闹一番,似乎真的没有酷暑憋闷的感觉了,可是又不愿意让她轻易过关,轻哼一声道:“说重点。”
萧潇道:“我随师父在山中修道,既锻体,又炼心,身体健康,经脉通达,就不会有病痛,又耐得了寒暑,而心境豁达,能体察万物,融入周围环境,就无所谓寒热。就比如大地,春夏暖热,草木生长,秋冬寒凉,大雪覆盖,但是对于大地本身,又有什么不同呢?”
符真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满脸敬佩地说道:“听起来很有道理,可是我没听懂。”
萧潇满眼无辜地和她对视,终于忍不住笑起来,说道:“我这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了,其实师父说的十有八九我也是听不懂。不过,”她话锋一转,脸上显出些孩子气的得意来,“我很快就能帮到你啦。我跟一位道长学了些符箓之术,这次送你的福运符就是他教给我的,我自己私下琢磨,想拆解出符文的原理,试试看能不能自己做出更多种类的符。现在有了一点进展。”
符真大为惊讶,说道:“能学到符箓之术已经很不容易,太多的人说自己懂符箓,其实不过是欺世盗名。萧姐姐你居然能自己拆解,设计?”
萧潇道:“符箓之术博大精深,真要钻研进去,恐怕一生也难以穷尽,我只不过是根据已知的符文稍作修改罢了。”她知道解释太深入的话,符真也听不懂,所以只是说道,“我试着画过几张清凉符,可以在途中保存干粮,让干粮不会腐坏太快,也许稍作调整,就可以用到屋子里,或者人身上,让贴符的地方时刻有清风环绕,自然就不会感到热了。我如果成功了,就给妹妹送来。”
符真叹息一声,说道:“姐姐说的云山雾罩,我自知愚笨,难以领会其中奥妙。”时下信佛信道的人很多,常有某些神异的仙家事迹传出,然而真假参半,大多是当不了真的,可是萧潇既然说的真切,又会送给她实物,是真是假到时自然一目了然。“只等萧姐姐大功告成,让我也见识一下这仙家手段。”
萧潇笑眯眯地,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复杂心境,说道:“谈不上仙家手段,也是利用了气机牵引改变很小局部的气流变化罢了。”停顿一下,说道:“其实,可以用机械做到这一点,我听说古时候有能工巧匠设计出利用水力自动运转的扇子,上面有很多有序排列的扇面,只要按动机括,就会不停转动,使得屋内凉风习习。”
两人高谈阔论,天南地北地说些不着调的典故奇闻,一时间其乐融融,好像回到了河间府初遇的时候。
十天后,在萧潇三番五次前往郭荣府上之后,她终于获准在郭府的一个小偏院见到寒息。
“大哥!”她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寒息,顺势摸到他的腕上,一触即知他这几天没吃什么苦头,脉搏倒比前些时候长途奔波时,要有力许多。
萧潇不由得暗自感激郭荣,也为自己的不信任有些愧意,打定主意有机会要回报他对寒息的维护,和对自己的守诺。
“妹子,这些天连累你担心了。”寒息上下打量她一番,喉头有些哽咽,萧潇气色还好,眼睛却明显憔悴,显然是担了不少心。
“我和小鱼都准备好了,请你去三台阁大吃一顿,去去晦气。”萧潇放下手来,笑着说道,“我们两个都不喝酒,三台阁的珍藏佳酿都便宜你了。你也要多谢谢小鱼,这些天,她替你担了不少心呢。”
小鱼赶了马车在郭府外等候,寒息回客栈收拾停当,换上萧潇给他买来的新衣服,整装一新地走下楼来。
第二天,寒息找到机会对萧潇说道:“妹子,你就留在邺城一段日子,过些时候,我来接你,你想去开封也好,去江南也罢,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萧潇抬眼望着寒息,说道:“大哥,你要自己一个人回开封?”
寒息并不奇怪她能猜中实情,点头道:“郝刚等人并不是平白无故折在大名府的。京城局势是一触即发,我不想你这个时候去。”
萧潇道:“那你呢?明知道风雨将至,为什么还要回去?”对李守贞,还可以说报恩,对那个凉薄的李业,有必要这么忠心?
“富贵险中求。我年纪已经不小,又没有什么背景、人脉,想搏个封妻荫子,只好剑走偏锋。”寒息看到萧潇眼中的不以为然,微微一笑,说道,“我素来在刀尖上打转,习惯了,局势越乱,机会也越多,浑水好摸鱼。”
这一刻,他又显出那种老江湖的游刃有余,成竹在胸来,气质变得冷冽,刚硬,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千难险阻,一刀斩之,终归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可。
萧潇一向喜欢说人各有志,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各有志这句话刚冒头就被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