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珏山下,陈塘村。
再说到那背着木芝草下山而去的半生小郎君,历经一天劳顿,天色渐晚,黑夜袭来。虽说这山中天气本就是变幻多端,可一须臾之间几多转变,从阳光明媚,雾气撩人再到这突降暴雨,也是太过奇怪,任谁都会感叹一番。
再算上那与他同行之人一转眼化为云烟傍地逃走,甚是诡异。尽管如此,半生对这一遭奇遇还是顿感满足,至少那群兔崽子倒也是没有骗他,半生真真求到木芝草这一灵物。这样就算是死人也能起死回生的吧,父亲这回有救了!
半生越想越是兴奋,虽大雨磅礴,密而阴寒,天雷炸响,震慑四方,浇得他浑身湿透寒气内浸,可心里却是充满希望,热血翻滚。半生不知是冻红了脸颊或是涨红了脸颊,顶着大雨下山泥石流的危险,磕磕绊绊着忙下山去。一路艰辛都抵不过归家心切。
半生淋湿了全身,素衣上满是泥浆,像是刚从泥里拔出的莲藕,一路摸索终于回到家门口。山下雨虽然没有山上大,但他这一路已经冻得浑身僵直,手指尖已经感受不到温度。最佳艰辛的是,半生还要护着那比性命还要珍贵的木芝草,怕它被雨淋坏,一路上半生将其抱在怀里,生怕有所损耗。
倏地,一阵通天震响的咳嗽声与瓦罐摔碎的破裂声炸开。半生心一惊,也顾不得岌岌可危的木垛堆成的院门,便大步流星推门而入,正走到窗边便听见屋内谈话声。
“良人,可还安好?”床榻席子上,一年轻妇人扶着侧卧起身的丈夫,轻柔的拍打其后背顺着气。
半生站住脚步,竟有些踌躇,一日不得归家,不忍父母再责怪,伤了父母担忧心情。
“妙儿,”那人哽咽道,充血的双目迷离的寻着妻子的方向,“我怕是不行了。”
“不许你这么说!”这几日神经绷得紧,怕是找到一个泻口,她便会如大坝决堤,瘫软不起,再也没有支撑的力气了。
“我知道,我要是走了,你与半生……我也确实放不下。”一个顶天壮实的汉子竟被水疾折磨至此,凋零消瘦不见往日耕田务农的神采奕奕。
“此次水疾来势之汹,为夫也自知花空了你我这十年来的积蓄,想来我已经是你二人的累赘了。”
“江湖郎中全无他法,再寻来救治的也怕全来是骗钱牟利罢了。”
“村中也有好些同好早早离去,如今应是轮到我头上。”
男人喘着粗气,说话也不甚利索,几句之间已累的咳声阵阵。
“良人,你莫要此言。”妙氏以袖拂面,啜泣不已。这个家的主心骨若是塌了,这个家也算是完了,妙氏心里压着千斤石,喘不过气来。
“半生他年纪还小,如今应该也是嫌弃了其病父,躲出去戏耍,不知道回家呢。”男人苦笑,可再苦的病容也抵不过心中的愁苦。
“良人,你教我如何是好。”她不愿去多想,如今这般也只能徒增哀叹……
那妙氏本还是花般的年岁,却也被岁月操劳折磨成沧桑之态。她本就生的一身姿容婀娜,内里更是勤俭操劳坚韧自如。这些日子,愈见愁容,教人心生爱怜。
半生眼睛酸涩,红着眼眶敲门而入。
“父亲,母亲,半生回来了。”他作长长一揖,孝顺遵礼。
妙氏应急拭去泪容,起身甩袖低眉,作严厉状,似平时般训斥道:“你这小厮怎如此不知,这浑身的泥水,又跑到哪里贪玩去了?”她不想,她真的不想半生也担负着良人病态忧心的折磨。
“妙儿何苦,平日里半生是自知轻重,敬贤有序的好儿郎。再言半生本就是贪玩的年岁,不必过多苛责。”都是他这个父亲的错,没有顶起家里一片天,又怎忍心迁怒无辜孩儿。
他现在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这妻儿如何是好,未来的日子要怎么过活下去。要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恢复往日健壮身姿,他势必要守护这个一方草屋的家。可他又自知大限将至,无语凝噎。
“父亲,”半生将一宿擦拭眼泪,却忘了满是泥水,几下动作将脸蛋抹得更浑了。“且听孩儿解释。孩儿今日求郎中的路上,遇见了村头小厮……”
于是乎半生他便将这一路上的见闻说个干净,从村中寻遍郎中开始,再到村头奇遇那四子,而后携伴上山求取神草,再遇狂风大作,迷雾重重这类诡异的天气变化,再到那四子变成兔子四散而去和他真的挖取出木芝草,下山时暴雨倾至,摸爬滚打回家来的这一系列奇遇见闻。
说罢,他将怀中的木芝草托于掌心奉上,满目含情,木芝草已在手,父亲有救了,这个家也可扛下去了。
半生喜不自知,正要起身去煎药。
谁知妙氏再也绷不住那根弦,这些浑话便是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保持宁静,一巴掌打掉了那半生视若珍宝的野菜,力气很大,半生也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上。
良人本就命不保夕,再随便吃食山中毒物,不是要她自送良人这一程吗!
“浑人!莫要添乱!”妙氏情绪如火山爆发般,汹涌奔腾,尽情释放一肚子压抑的情感。
半生不忍,正要拾起娇弱的木芝草,正当时却不小心误触了地上留存的碎瓦片,痛感之间手掌心被刮出个大口子,鲜血滴滴答答正巧落在手跟前木芝草的叶落上……青嫩叶落莹莹微动,木芝草或有回应的样子,泛着微妙荧光,汲汲吸取了叶落上斑驳鲜血,似是饱腹的美餐般吃个干净……
疼,手掌心传来火热痛感警告,半生却忍耐着不去理会,全心思仍是小心翼翼的拾起木芝草。
还好你没有受伤,半生心里默念道,他温柔的将其拱起,认真的擦拭其上的灰尘、雨水和残余的血渍。不知为何,他觉得这株木芝草似是活过来一般,不再像离开山间沃土那时凋零之感,愈发生机勃勃了。
“父亲,母亲,”半生整理好衣容再次尝试,双手奉上木芝草,“这真的是神草,是救命的木芝草,是孩儿从山上求来的。”他稚嫩的小脸上写满坚定。
“半生,”妙氏眼中含泪,心慌得厉害,“你这孩子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