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节，公公走了
赵枝一个人在病房里看着公公。输液器一滴一滴平稳的滴着，公公昏迷不醒，干瘦的脚掌八字形分开着，露在被子的外面。我帮着公公把被子拉下来一点盖住脚，上面却又露出了肩膀头！我埋怨的问：“医院里的被子咋这么小啊？”，赵枝眼泪汪汪儿：“咱爸尿了好几床被褥了，值班医生说就剩下这样的了。”。赵鹏看着公公问二姐赵枝：“咱爸一直没醒过来吗？”“没有，就那么呼噜着……”，赵枝说：“你在这儿陪陪咱爸吧，我怕……”。我明白赵枝没说出来的话，她是想说，万一公公去世了，赵鹏这个儿子没守在身边。赵家的人很注重养老送终这回事儿，有儿子一定是由儿子来完成最后的守孝的。我和赵鹏拿着塑料袋到外面去收雪，垫在公公的脑袋底下。七点半了，赵枝说：“娟子，你回去吧！再晚就不敢一个人走了。咱爸万一老了，你是孕妇，在这里不好。”。赵鹏送我出来，红着眼睛双手按着我肩膀，说道：“你自己要加小心！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再出啥事儿，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忙乎谁了。”，看着赵鹏憔悴的样子，我搂了一下他的脖子，在他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转过身走了。
家里，妈妈和婆婆在一起聊着天儿，惦记着医院里公公的病情。我妈听赵鹏说了这件事儿就赶过来了，陪着身体不好的婆婆。见到我回来了，俩妈妈一起问：“咋样了？”，我看着同样焦急地两位妈妈，实话实说：“我爸他一直没醒过来，电话打过去了，二叔说他今晚车就赶过来。不过，我看爸爸他好像很重……”。我看到的公公五官都塌陷了，一个白天没见，公公竟好像变了一个人！嘴巴张开着，鼻子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这样的场景我见过，那是我姥姥临终时的样子。
婆婆说什么也要见自己丈夫最后一面，这个要求谁也不会拒绝。妈妈陪着婆婆去了，我一个人留在家里看家。我先去看看炉子，通红的炉火着得很好，暂时不用压煤。转了一圈儿不知道要干什么，有点儿六神无主，饭也不想吃，我横着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闭着眼睛歇着。等着、等着的，我睡着了。
……朦胧中，公公扛着平时收煤的大板锹进来了，进了门把板锹往门口一戳，站在里屋的门口看着我说道：“我干不动了，这把锹就留给你，你接着干吧！”，说完了话看了看我的肚子，释然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我走了。”，一转身就消失在了门外。我醒了，屋里空无一人，我趁着婆婆还没回来，捂着脸哭了起来，我不想加重婆婆的悲伤。公公对我不错，这位老人是和蔼可亲的，就在我结婚那天和今天在医院里，我才看到了公公长得什么样儿：白净的瓜子儿脸，清秀的眉眼，和丈夫赵鹏像极了！身材高矮也像，都那么瘦瘦的。我很难想象这位老人是怎么承受了这么多的压力，带着一家八口闯过来的？还不止这样，听婆婆说，公公和婆婆结婚以后，公公还把三个弟弟也接了过来，在这里的铁路小学念的书。二叔公最聪明，还考上了公安学校做了警察，在友好区公安局工作；三叔和老叔也进了铁路有了工作，在遥远的大兴安岭安了家。一个农民的儿子，一个没文化的人，默默地做了这么多，现在，他累了，终于躺下了。
九点多的时候，妈妈陪着一语不发、呆若木鸡的婆婆回来了。看到我哭红的眼睛，婆婆忽然掉泪了：“你爸他，走了！就刚才……”，我恍然大悟：原来公公在梦中是来我告别的！我搂着婆婆哭成一团，妈妈也在一旁掉眼泪：“老赵大哥走的利索，也算没遭啥罪，姐姐你别哭坏了身子骨儿，坐下吧！”。婆婆放开我坐了下来，我给婆婆擦干了眼泪，婆婆却再也没有一句话了。妈妈劝我：“你去睡一会儿吧，明天还要忙乎好几天呢！你这样咋能行？”“妈，那你呢？”“我陪着你婆婆，顺便看着炉子。”，我顺从的点点头，去睡了。
躺在小屋的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往日里都是公公悄悄地烧炉子，没有人觉得屋子里冷过，今后呢？一丝悲凉深深地游进了我的心海，人死如灯灭，我又一次体会到了死亡那种残酷和无情。也不知道赵鹏现在怎么样了？他失去了最亲的人，谁在他的身边安慰着他呢……
二叔公半夜里来到了，直接去了医院……接下来是三叔、老叔，还有好多我见都没见过的亲戚们，陆陆续续的到了。接待、安排住处，去看公公遗体、回来吃饭……这三天，是我有生以来问候、打招呼、走来走去最忙碌的日子！家里的桌椅盆碗不够，我就去邻居家借，邻居们二话不说，都很爽快的拿出来，看我身子不方便还帮着我送到家里去。我在每家的椅子底下写上名字，盘子底下贴上胶布，二婶儿在旁边看得仔细，悄悄地跟婆婆说：“这是个当家的好材料哇，你看那份儿细心，啥都安排的到到儿的！”，婆婆安慰的看着这个到家不足一年的儿媳妇儿，牵了牵嘴角，像是要笑，可她笑不出来。
第三天早上，要出灵了，婆婆死活也要跟着去殡仪馆：“来的时候是他领我来的，他走了我去送送！”，小叔子们没一个敢拦着的，这个大嫂和他们的妈妈没啥区别，洗衣做饭、起早贪黑的悉心照料着这几个小叔子，就差没给他们换过尿褯子。所有的人都可以去，唯独我不可以，按照婆婆家乡的规矩，大肚子女人去坟茔地是个大忌讳。人们都出去了，我在家里收拾屋子，扫着满地的碎纸角子、烟头、瓜子壳。将近十点，去的人都回来了，我看到了赵鹏。才几天的功夫儿，赵鹏明显的瘦了，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儿的，没了平时的干净利索；也不知道洗没洗脸？胡子拉碴的，眼窝儿深陷，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到我的时候，眼神儿里才有了一丝柔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