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台播放天气预报。
受一股强烈的东北季候风吹袭,香港天气今天起显著转凉。香港天文台预测,今日气温介乎摄氏21至24度,明日温度将进一步下降,周四(28日)最低温度更将跌至18度,成为香港十年来最凉的十月天。
秋天终于要来了。这个让香野子又爱又怕的季节终于来了。她轻叹一声,漫不经心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
刚才的电影好看吗。宋云往家的方向开着车,淡淡地问道。
一般吧。香野子淡淡地说,不明白宋云问这番话的意图。虽说这是他们第一次去影院看电影,然而平时在家里看电影也从不就讨论或发表任何看法。香野子看着飞过眼前的璀璨高楼,过了会又说,这种科幻商业大片,来来去去都差不多。
呵。这么说你看懂了。宋云反问道。
废话。听着宋云的语气里一股嘲讽的味道,香野子有点不耐烦地回说。
那你说说看这电影想表达什么。
香野子斜了宋云一眼,又看回窗外。她忘了这是第几次感觉到来自宋云的敌意,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态度对自己说话,或者说是发号施令。仿佛他是为了羞辱自己的智商而刻意刁难。香野子感到自尊被一点点刺伤,讨厌宋云的目空一切,讨厌他的不尊重和不信任,讨厌他藐视自己看轻自己的言行。一股怨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她不想再搭理宋先生,于是冷冷地说,不知道。
车子驶向高架桥,从桥上看海的对面是闪闪发光的尖沙咀港湾。香港的夜景无论从哪一处看都那么耀眼,仿佛天上的星星掉落到香港,以至于抬头再看不见天上的繁星。也许是这样才觉得香港遥不可及吧。
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根烟。阴凉的风呼呼地吹进来。气温明显下降了。空气里弥漫着秋天的味道,干燥,清高。远处一座巨型广告牌映入眼帘,灰黑色布景,一处鲜红色标识。几个明星做的艾滋病公益广告。回想起在艾滋病慈善机构的工作,夏末秋至时的骤然离职,恰如现在的湿度,温度。秋意渐浓,香野子捂住手腕上的白色砗磲,心情越发沉重。一块大石从天而降压住了胸口使她喘不过气。努力吞咽着口水,紊乱的呼吸只觉心脏在咚咚声中跳动。
一切是这么近,又那么遥远。昔日记忆,窗外的香港夜景,电台男主播的温柔细语,清秋微凉的风,身旁的宋云,都在触手可及的眼前,却如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触即破。无论去到哪里,她还是一个人,与身处的世界格格不入。什么都没有变,自己还是那个站在夕阳下看父亲远走而不说一句话不做一丝挽留的女子。做的所有挣扎,为了活下去去依附宋云而折损自己都是无意义的作为。终究还是在无人的沙漠里。不存在相互慰藉,也没有救赎和被救赎的希望。
要不要吃点什么。宋云突然开口问道,去吃Subway吗。
唔。被打断了思绪的香野子拖长音调假装思索,可思绪早已跌入了无边际的黑暗,只剩下呆滞空洞的脑壳。最后无精打采地说,随便吧。
你不一向很喜欢吃吗。总在半夜里嚷嚷着要去吃。宋云转头看了看她说道。
你不也喜欢吃吗。香野子往车外丢掉烟头,关上窗说,还不是被你带坏了。
是啊。在温哥华的时候经常吃。宋云淡淡地笑了笑又说,真没想到你以前没吃过。
大陆没有啊。再说,之前在香港工作哪有闲钱吃这么好的东西。
那要不要去吃。
不快到家了吗,去吃又要掉头回湾仔那么麻烦。香野子想缓解胸口的郁结,于是轻轻叹了口气后,又说,你要饿了就去吃吧。我是怕你开车转来转去麻烦而已。
宋云没说话,默默地在前方掉头开往湾仔方向。刚才的那阵凉风仿佛夺走了香野子的力气,她忽然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对喜爱的东西丧失兴趣,像个被剥夺了自我意识的木偶,连说话都觉费力。
不知不觉中车停了下来。香野子看到不远处的Subway仍未打烊,便跟着宋云下了车。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店面,看着宋云的背影香野子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注视这背影许久。是从何时起,他们不再并肩行走了,宋云不再主动牵她的手,她也不再主动靠近宋云。凉风清劲,肆意掠过她每一寸裸露和遮盖的肌肤,散落的长发似要执意离开她般在胡乱地挣动,反抗。
呵呵。香野子心里无奈地叹道,是这场秋天没错。它要来劫走自己了,大张旗鼓地劫走她的光亮她的垂死挣扎她的爱情她的勃勃生机。它卷土重来,它要使落在心里的那病根死灰复燃。香野子听见了风吹响的悲伤,听见了自己无从说起的悲伤。风中的自己已然四面楚歌,无处可躲。
香野子知道它得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