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敬坤与魏知非决定再探青草巷,这次他们没有叫上谢家。
青草巷位于泗州城内东南区。沿着青草巷一直往南走,过了回龙桥就能看到一片繁华热闹的街市,马家的绸缎庄正是开在此处。章敬坤与魏知非沿街边走边逛,不时上前与小贩攀谈打探消息。就在此时,附近一家酒肆传来喧哗声。众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是酒博士在驱赶一个老乞丐。那乞丐头发花白,满脸脏污,看不出多大年纪。时至五月,他身上竟还穿着一件破烂袄子,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像是坏了一条腿的样子。酒肆赶乞丐是寻常事,章敬坤转身正要走开,眼角余光却瞟见魏知非向那乞丐走了过去。
这世上的妖魔鬼怪章敬坤见得多,说是行善济困,其实不过是人前作戏救一个,人后现形害一窝,都是些沽名钓誉的把戏。他原想着这魏娘子或许真存着几分善心,但多半也就是赏几文钱的事。万没想到,魏知非竟和牧牧一起把这乞丐扶进旁边的小弄子里。乞丐满身恶臭,但魏知非并不理会,低着头细细检查他的瘸腿。章敬坤这才看清,乞丐的小腿红肿异常,一道巴掌长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水。魏知非先是对牧牧吩咐几句就让她先走了,接着转头请敏彦帮忙就近找了间客栈,还让他替乞丐仔细清洗身体。待到敏彦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乞丐清洗干净时,牧牧也回来了——原来魏知非是派她去买些金创药和衣服回来。
前日悄然跟踪至马家的神秘人尚无半点踪迹,如今魏知非却把正事丢在一边,救助什么老乞丐。章敬坤又好气又好笑,半带嘲讽地说她是文殊菩萨转世。“我不是,但我爹爹是。”天下穷苦之人何止成千上万,就是菩萨下凡也救不完。但她不在乎这些,救不完也要救。当初如果不是魏云峰心存善念,就没有她魏知非的今天。所以她行善,不求今生名利,不为来世积德,只希望能不辜负魏云峰的教诲,对得起他的养育之恩。“我想做个好人,做个跟爹爹一样的人。不分贫富贵贱,好好善待每一个人。”魏知非说到一半,忍不住哽咽起来。
就在这时,敏彦和牧牧扶着老乞丐敲门进屋。乞丐一见到魏知非便要往地上跪,魏知非赶忙上前将他扶起来,如此这般嘱咐他要注意腿上的伤口,又叫牧牧拿了几张交子赠予他。“这点钱老丈且拿着,虽然不多,但尚能对付几个月。等腿上的伤好了,你便是走街串巷贩点小玩意儿,也不至于饿肚子了。”
老乞丐哆哆嗦嗦地接过交子,满口的感恩戴德,但谢到最后竟跟魏知非说起马家的事。原来敏彦和牧牧给老乞丐上药的时候,随口抱怨了几句,一不小心提到了马家。这真是峰回路转!乞丐们平日为了生计,时常悄悄守着这些富贵人家,看到有人坐车出门,就赶上去讨几个赏钱。“忘了那天是正月初几,只记得马员外一大早就要出门,我赶忙奔上去讨赏。这马员外家平日里多少都会给点儿,我本以为大正月的他会给得多些,没想到竟挨了一顿骂。过了两天我将此事说与一个常在城北要饭的老哥听,他说那日他也见到了马员外,但却是在谢宅门外。想来是给旧主拜年去了。”
正月?!将近一年不曾往来,却在正月上门给谢家拜年?章敬坤分明记得,马家是在二月份叫人灭的门!他与魏知非对视一眼,魏知非点头意会,稍微嘱咐了老乞丐几句便立刻与章敬坤离开了客栈。他们重回马家院子,仔仔细细地把各个房间重新搜索了一遍,到处察看有无暗格密室,却一无所获。
奔波一上午,众人又饿又累,章敬坤决定带着大家去城东的永宁楼好好吃一顿。与青草巷附近的市井食肆不同,这永宁楼是泗州城里的一绝,各类珍馐一应俱全,厨娘们都是上等手艺。章敬坤本意是想带大家来尝尝鲜,纾解一下这几日心中积攒的郁闷。然而直到饭菜都上齐了,魏知非依然眉头紧锁。
“马康一家可是埋在城外的义冢?”
“正是,魏娘子问这个做什么?”不知为何,章敬坤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
“我们去看看吧!”
“看义冢?”
魏知非摇摇头,“看马康!”
虽然在说这个三个字的时候,魏知非特意压低了音量,但章敬坤听来却像一道炸雷劈在了耳边。她想开棺验尸!章敬坤没想到魏知非竟如此大胆!他正待接话,却听见隔壁传来声音:
“这谢衙内果真是名士风范呐!听说那魏家孤女当日轻车简行,总共不过三人,谢衙内却亲自将她从城外迎到了谢宅。而江宁府的章家,虽然人多财厚,却是由谢家仆役迎进城的。”
“这魏娘子三人既是坐的寻常马车,按道理就算是谢衙内亲自送进城的,也没几个人知道。刘兄仔细想想,怎的都已过了这些时日,竟连你我这等不相干的人都知道了呢?”
章敬坤冷笑一声,对魏知非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去我家铺子吧。”
魏知非想得很清楚,眼下破案的关键看似是找出马谢两案的关联,但其实不然。不论是谢家杀了马家,还是马谢两家同为第三人所杀,单凭两起案件的关系根本撬不开谢承宗的口。但是,暗中跟踪他们的神秘人却不一样,那可是实打实的铁证。在泗州城待了这么多天,眼看就要走进死胡同,魏知非决定搏一把。背着州府开棺验尸虽然是步险棋,但却也一石二鸟。若是借助章家的力量悄悄在义冢设下埋伏,说不定能直接活捉神秘人。即便没抓住,至少能查验马康的尸体,确认马案与谢案的凶犯是否为同一人——魏知非曾仔细查看过魏云峰的尸身,凭着这些年跟爹爹一起行医救人的经验,检查一下死者的喉骨对她来说不难。
“不错!即便抓不住人,查验一下马康的尸体多半也会有所收获!若喉骨没有损伤,那便是仵作说谎,我们就在仵作的身上找线索。若喉骨确有损伤,那我们也能放心地将谢家作为破案的核心。”
到底是打理多年的铺子,无需顾及那些个虚礼,章敬坤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找到宋主事,将各项安排仔仔细细地交代下去。
一切安排妥当,章敬坤正打算派人去请魏知非下楼,一道返回谢宅。正巧勇杰凑了过来:“郎君,今日送给众人的物件儿小的已经备好了,您要亲自过目吗?”章敬坤逐一查看,犹豫片刻后将谢朴盈的珠花与魏知非的对调过来,又转头对勇杰说:“今日的东西便由你送吧。”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