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非从章家粮铺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牧牧去把杜鹏找回来。杜鹏,她从泗州带来的另一个仆役。向押铺与宋主事的话,让魏知非觉得自己快要找到解开谜团的线头了。专做大户人家生意的朱寿,收了钱却不给茶叶的州衙,还有四处纵火的凶手,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马康确实走的突然,”杜鹏把这几天打听到的消息细细说给魏知非听,“谢宅的女使仆役们没有一个人收到风声。据说那日谢盛辉把他叫去太玄楼,屏退了所有仆役,二人密谈两个多时辰,次日下午又谈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才公布了马康离开的消息。大约是马康突然要自立门户,谢盛辉心里不舍,故而再三挽留。”
“那接替马康的人是谁?”
“没有人。马康在谢家做了快二十年的宅老,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顶替他的人。所以,谢盛辉就把诸般杂事分给了几个得力的老仆,涉及银钱的事则统归谢承宗来打理。不过——”杜鹏停下来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接着往下说,“其实马康刚死的时候,泗州城内到处都在议论,说此事是谢家找人干的。但这些也只是流言,并没有什么实据。到后来,连谢盛辉自己也死了,也就没人再提这茬儿了。”
“今日去军巡铺,向押铺说因凶徒四处纵火马家众人的尸体都有损毁,但仆役们要比主子毁得厉害些。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杜鹏与牧牧不明所以,便看着魏知非等她往下说。“冒着被别人发现的风险也要放火,我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为了泄愤,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必须要毁掉。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尸体的损毁就解释得通了:仆役房间里的火是点在床铺附近;而主子房间的火则是点在其他地方,比如书架桌案之类。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四处纵火的动机也就明显了——全部都烧光,也就不会有人去想到底有什么被烧了。”
“姐儿是觉得马康家里藏了谢家的把柄?”牧牧说道。
“朱寿专做大户人家的生意,必定与谢家有来往。而谢盛辉又为官多年,州府那边自然也是有门路的。马家的这件事,的确越看越像是谢家做的局……”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牧牧与魏知非对视了一眼,走过去开了门。“魏娘子万福,想着您屋里的杏花该蔫儿了,奴家特来给您换几瓶新的。”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谢大娘子的贴身女使江雅淳。
魏知非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瓜子脸,与牧牧差不多高,面色略有些苍白,虽然说话客气,但脸上却不见什么笑容。“我记得你好像是谢伯母的贴身女使吧?怎敢劳烦你来给我换花。”
“魏娘子说笑了,您有所不知,打理谢宅花花草草的瑛嫂便是我娘,这花本该是由她来给您换的。只是我弟弟今日有些发烧,需得人照料,故而由我送了来。”
江雅淳走后,魏知非望着新摆上的几瓶杏花,“一心向佛的人果然还是不同些,这江雅淳虽然无甚笑颜,但眉眼之间却自有一股平和之态。”
“原来姐儿已经知道江雅淳的底细啦,我还准备来邀功呢。”杜鹏一脸憨笑。
“只知道她与谢大的关系有些不清不楚,其他倒不曾听闻。你只管说说你打听到的。”
“江雅淳一家都在谢宅当差,她爹江明和她娘瑛嫂都是花匠,谢家满园子的花木都是由他二人来打理。但前几年江明害痨病死了,瑛嫂便叫上十岁的儿子当帮手,继续照管园子。不过,江雅淳并不是江明亲生的。瑛嫂十几岁的时候便在宿州一个员外家当女使,后又被那员外养作外室,这才生下的雅淳。再后来赶上灾年闹饥荒,员外又病死了,母女俩断了活路,这才投奔的泗州娘家。瑛嫂是改嫁江明之后,才跟着他进的谢家。”
“原来如此,我起先还疑惑怎么一个花匠的女儿竟能读书识字。”说到这里,魏知非哭笑不得:“这谢大还嫌章员外是个外宅子出身,他心心念念的这个江雅淳不也是一样的么。”
“这话可说不得!”杜鹏撇撇嘴,“谢郎君的娘子最是忌惮江雅淳,所以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女使也经常变着法儿的给主子出气。一日这女使骂江雅淳是‘外宅子生的野种’,好死不死地叫谢郎君给听见了。他当即一顿板子就将女使撵了出去,而且谢家主母也并不拦着。从此以后,这新妇就再也不敢明着闹了。”
“谢大也就罢了,没想到谢伯母竟也这般护着江雅淳?”
“可不是。据说谢家主母日日都会在泗州大圣的金身像前诵经叩拜,每当这时江雅淳就去耳房的土地像前敲木鱼。凡此种种,自然颇得主人喜欢。”
“你倒还有点用处,”牧牧取笑杜鹏。“姐儿,江雅淳的这些底细我们要不要跟章小员外通通气?也算礼尚往来。”
“傻牧牧,人家还用得着我们通气。那章敬坤一样是带了两个人进园子,可这几日你何曾瞧见过那个叫勇杰的小厮?”魏知非抿着嘴笑道,“你没见过,但杜鹏肯定天天见。”
次日早上,荒废一年多的马家院子热闹起来。来访的不是别人,正是谢魏章三家的人。不过,谢家这次来的是谢朴盈。“弘佑哥哥,这里便是马家的院子。”虽然众人瞧见院子里的野草早就心知肚明,但谢朴盈还是热情地招呼章敬坤。弘佑是章敬坤的表字,昨晚初次听到谢朴盈这么喊的时候,魏知非也吃了一惊:这二人何时变得如此亲近?
马家的院子本已荒草丛生,且昨天夜里偏又下过一场小雨,因此众人进去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男子穿靴至多不过是一脚泥,可一众女眷穿的都是履,一个个都提溜着衣裙低头慢行。众人先在耳房看了一圈,又去书房和主家卧房看了一圈。两圈走下来,谢朴盈的鞋袜都湿了,便让女使四芸在马家正厅找了个还能用的凳子,原地将就着坐下歇息了。不过,魏知非倒是跟章敬坤一起把剩下的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
谢朴盈从小娇惯,湿着脚等了半天心里早已暗暗叫苦,好不容易熬到众人准备回去,当下都巴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双翅膀来。可就在这时,章敬坤突然发现腰间挂的玉佩不见了。听到弘佑哥哥说此玉佩十分重要,谢朴盈急忙吩咐众人一起找。她自己尤为积极,顾不得裙摆脏污,只管拨开杂草细细地看。不过最后还是牧牧眼尖,硬是从泥里将玉佩扒拉出来。章敬坤从牧牧手里接过玉佩,歪着嘴角笑了一下:“如此重要的玉佩却叫你这小丫头踩进泥地里,可不能轻饶了你。”
“费了半天劲才找到,不想却反被员外讹上了。没人踩你的宝贝,我看得真切,找到的时候就是陷在泥里的,想是掉的时候员外自己踩了。”牧牧说完这话,便撅着嘴想卖个乖。可眼角却瞟见章敬坤拿着玉佩僵在原地,脸色一点一点越变越难看。牧牧有点慌神,不明就里地看向魏知非。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章敬坤自己笑了两声,“原是想逗逗你,却不成想还真把你给唬住了。多谢小娘子替在下找到玉佩,我还有事需回趟自家粮铺,晚些时候再来向你道谢。”
章敬坤走后,魏知非与谢朴盈分别坐上自家马车返回谢宅。
“没想到那章员外是如此轻浮无聊之人,竟欺负我一个小丫鬟。”牧牧有些生气,可一扭头见到魏知非满脸严肃,便赶紧打圆场:“不过既然他已答应要赔罪,我便不计较了,姐儿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走的时候,手上的泥也不擦,翻身上马,竟连‘告辞’都没说一句!”
“姐儿的意思是,章员外其实认定是我踩了他的宝贝,只不过碍于您的情面没有明着发作?”
“你前些日子几时见过他挂玉佩?那才不是什么宝贝,多半是用来钓谢朴盈这只金凤凰的钩子。只是……方才他讹你的时候还透着一丝笑,可后来脸色却突然越来越难看。”魏知非皱着眉头顿了一会儿,“如果他的张惶不是因为玉佩,那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