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鹏,今天你哪儿也不要去。你和玉兰一起,帮我把家里的大扫除搞了,然后我们一起去买春联、理发店理发。”一大早,严淑芬就在家里安排儿子和女儿道。
“要得!”兄妹俩高高兴兴地答应着。
过年,是家家户户最重要的事情。平时再怎么省吃俭用的家庭主妇,都要在此时奢侈一把,她们尽可能在有限的条件下,置办尽可能丰盛的年货,以便一家人欢欢喜喜、高高兴兴过一个快乐年。
因为商店一般从初一到初三都关门休息,为提前准备好许多年货,这些天,严淑芬就拉着小女儿魏玉兰到处排队购物。她们上粮站买春节增量供应的大米、白面、香油等,到菜市口食品商店买猪肉、腊肉、香肠、鸡蛋、豆腐……,到百货大楼买瓜子、花生、糖果饼干、香烟、老白干……
虽然全都是按户按量供应,凭票证购买,但严淑芬知道今年的春节市场比往年的时鲜多了,物资更丰富了。
家里的年货准备得差不多了,今天他们该完成环境卫生和个人卫生的清洁工作了。
严淑芬找出三块旧布片,让魏景鹏和魏玉兰像她一样包裹在头上,然后用草绳把扫帚牢牢地绑在一根竹竿上,指挥魏景鹏拿着这加长了的扫帚,从阁楼开始,楼上楼下的清扫屋顶墙角,尤其是蜘蛛网,务必清理干净。
清扫完高处,魏景鹏从水井里打满一大木盆水,严淑芬和魏玉兰不怕寒冷,用湿帕子仔细抹除家具、门窗上的灰尘。
母子三人忙乎了一上午,终于窗明几净了。
吃过午饭,三个人一起到东街的理发店。这个理发店离家最近,是县城里规模最大的两个理发店之一。理发的人很多,已经有人在排队等候了。
“里边那个小青师傅剪得最好,我们等她空了找她剪。”严淑芬指着一个短发齐耳、眉清目秀的中年女理发师说,她正在忙碌着为一个妇女剪头。
“你和玉兰等她吧,我这头简单,随便哪个师傅剪都可以。”魏景鹏急忙说,他不愿花太多的时间在等待上。
在领了号排队等待的时候,魏景鹏无聊地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天气依旧寒冷,绝大多数人仍穿着厚厚的冬装,但那些年轻的女孩们,脖子上却几乎都围着一条鲜艳的膨体纱手织围巾。
“今年S城流行,时尚的标志?”魏景鹏问魏玉兰。
“是啊,二姐也给我织了一条粉红色的,好漂亮哦,我留着大初一才戴。”魏玉兰脸上是隐藏不了的兴奋。
“昨天你们同学一起耍,有没有还在当知青的?”严淑芬问魏景鹏。
“听说基本都回城了,除了在乡下结了婚生了娃娃的。”魏景鹏据实转达了自己的听闻。
“王老师那两个知青也回来了,工作也没有,三天两头的听到在屋里头吵架。说是因为出身问题,影响了招工、参军等。”严淑芬既为邻居家发愁,又为自家儿女工作、学习都有着落而欣慰。
“出身问题,以后政策都会放宽的。高考政审,就一年比一年宽松。”这时,魏景鹏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两张小时熟悉,大了陌生的面孔。
“听说现在也没安排知青下乡了。那时候你要是听我们的话不下乡就好了,你看,玉兰就不用下乡了。”严淑芬提起当年的事,很是后悔。
“有钱难买早晓得!那时候哪晓得政策会这么变?那时候,哪晓得我们还可以读大学呢?”魏景鹏倒是毫不后悔,“我有当知青这段经历也好。”
“那是你下乡没下多久,还没吃够苦。”魏玉兰尖锐地评议道。
三个人边聊边等,叫到他们的号,不是那个小青师傅,魏景鹏就第一个去理了发。他理完发出来,看严淑芬已经在洗头了,就跟魏玉兰说自己去买春联,先走了。
魏景鹏走到北街新华书店,见许多人围在外面一溜的货摊前,选购春联和鞭炮。他从人缝中挤进去,仔细看一副副春联。
“四化美景振人心人心思跃,公报春风拂大地大地生辉”
“四化建设擂战鼓,科学春天暖人心”
“岁届新春人福寿,羊衔金穗业丰收”
他发现,那年的春联,除了传统的迎新纳福的,还有不少描绘时代背景,抒发对未来的美好愿望的。最终考虑到自家门楣不高大,他选了一副文字简短的;“喜气洋洋过春节,身强力壮迎长征”。
买了春联,魏景鹏又到烟花摊,烟卷花、小鞭炮、双响子他一样买了几个,准备大年三十和大初一燃放。
魏景鹏回到家后,严淑芬和魏玉兰也回了家。三个人嬉笑着互相点评了新理的发型,兄妹俩又一起欣赏了春联,然后魏玉兰拿出胶水,协助魏景鹏把春联贴好。
“我烧开水了,你们都去准备准备,我们现在抓紧时间把澡洗了。”严淑芬吩咐两个儿女,又交代道,“你们爸今天下午下了班去理发,他就晚上洗澡。我们今天晚上必须把衣服全部换了洗干净。”
“好咧,我们大扫除、小扫除,干干净净过新年啰。”魏景鹏带着唱腔说,引得严淑芬和魏玉兰大笑。
大年三十下午,在乡区供销社工作的招娣和在L市省供销社二级批发站工作的引娣都回了家。
招娣带回了一些糖果瓜子花生,还为父母和弟弟每人织了一条新围巾。魏景鹏那条是银灰色的,他围上脖试戴,一家人都赞漂亮。
引娣带回的礼物最是让一家人惊喜:她居然买了台14寸的电视机。虽然是黑白的,虽然只有14英寸,在当时可是一般人家都没有的稀罕物。
“虽然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还是好不容易才分到的电视机票哈。”引娣有些炫耀地说。
“有个在省供销社二级批发站工作的姐姐真好!”魏景鹏和魏玉兰都连声称赞。
“那天吴贤明还跟我说,今年除夕夜,中央电视台要录制、播出在人民大会堂举办的春节文艺晚会,约我们几个家里没有电视机的同学去他家一起看呢。”魏景鹏兴奋地说,“大年三十各家各户团年,我当然不去了。哈哈,今晚我们可以在家看了。”
“把电视机搬到天井里放,让院子里的人都来看。”一直在一旁乐呵呵地看儿女们说说笑笑的魏修德,这时突然开了口。
大家先是一愣,然后都说好。于是,魏景鹏就带着姐妹先把一个小方柜搬到天井里,然后把电视机放在柜子上。接着他一个人拉电线插座,调试频道。
魏景鹏在天井忙活的时候,院子里的邻居们看到了,都纷纷来询问,知道晚上七点半,大家可以在院子里看中央电视台录制、播出的春节文艺晚会,个个都来了兴致。于是,天井里热闹起来,看热闹的看热闹,帮忙的帮忙,直到把频道调试好。
下午四点多,严淑芬就带着三个女儿准备年夜饭了。他们年夜饭的当家菜是回锅肉、酸菜鱼、凉拌三丝、炒花生米、咸鸭蛋、白菜木耳。作为中医师娘,严淑芬还奉上一锅独家特色煲汤:药膳猪蹄汤。
“哇,好丰盛的年夜饭啊!”魏景鹏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到六点全家围坐在一起,年夜饭就开动了。
这一顿年夜饭,魏景鹏饱餐了一顿,觉得特别解馋。
往年吃完年夜饭,魏家兄弟姐妹就在家里打扑克守岁。
今年有了电视机,吃完饭他们就端了凳子坐到天井里,看春晚守岁了。吃完年夜饭,院里的人都到天井里来了,男女老幼围坐在电视机前,有人用盘子端出自制的红薯干,有人拿出瓜子、花生,于是大家边吃炒货,边欣赏联欢晚会,尽管夜露慢慢加重,但一个个兴高采烈。
晚会上,魏景鹏印象最深的歌唱类节目是李光羲的《祝酒歌》,董文华《春天的故事》,李谷一的《乡恋》,《祝酒歌》还成了他一辈子最爱唱的歌。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时,魏景鹏带着魏玉兰和院子里的几个男孩子,兴奋地跑到街上放鞭炮。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在孩子们的欢呼雀跃中,魏景鹏分明看到一个崭新的时代在向他走来。
1979年除夕夜的这台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春节联欢晚会,是严格意义上的第一届“春晚”,但因为1979年全国的电视机总量不过485万台,没有产生广泛的社会影响。
但是从此以后,每年除夕夜,一家人一边吃年夜饭,一边看中央电视台现场直播的春节联欢晚会,就成为了中国人过年的新民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