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省教育学院吃过晚饭后,魏景鹏回到乌大。
他沿着林荫大道往宿舍走,经过两栋新修的大楼之间的报架子时,报屁股上标题为《精子寻找卵子的旅程》的文章让他眼前一亮。他成长在耻于谈性的时代,十八、九岁的年龄了,他的性知识还几乎为零。但对异性的向往和对那些男女之事的好奇,又使他控制不住的热血上涌。他想去看文章,又怕被人看见,背上不正经的臭名,他立马陷入了矛盾痛苦中。
在控制不住的强烈好奇中,魏景鹏左顾右盼,这时那周围很安静,看不到几个人影,在断定没有熟人的情况下,他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快步走到报架前面,迅速又认真地看了起来。
这是篇有关生命起源的文章,说的是关于精子、卵子和造人的原理。
魏景鹏刚看了2分钟,突然发现有人在朝这边走来,顿时脸红筋涨,赶快做贼般低头逃走了。
他心慌意乱地走到宿舍大门时,看见老何怀抱几个手电筒和几根棍棒从对面过来。
“老何,你拿这些棍子干什么?”魏景鹏一边问,一边去帮他拿东西。手电筒是寝室统一熄灯后学生挑灯夜战必备之物,但棍棒却不常见,是以魏景鹏有此一问。
“哎,别说了,我刚在系上开了会回来。甄银石的事情发生后,学校认为学生的婚恋问题必须重视了,现在下决心整肃‘校园恋’。”老何一副苦瓜脸,“现在把各系各班级动员组织起来,安排人手,分发手电、木棍,轮流值班到小树林去吆喝驱赶。”
“啥?现在学校要抓‘校园恋’吗?”魏景鹏有些吃惊。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中国刚刚向世界亮出了改革开放的新姿态,人们的思想观念仍然比较陈旧、保守,大学里,学校视“校园恋”为大忌。
但十几、二十岁的大学生们,正是“少年钟情”“少女怀春”的青春萌动时期,同学之间,难免有看对了眼而互生情愫的,只是在校方明确反对的情况下,大多数恋情都披着友谊的面纱而转入了地下。
于是,“校园恋”成了学生中半公开的秘密,而学校此前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是啊,学校这段时间要抓‘校园恋’的典型,抓到了要视情况给予批评教育甚至处分。”老何传达完会议精神,又严肃地提醒道,“学校一要同学们揭发指认,二要重点清查‘伊甸园’。这段时间,‘伊甸园’你就不要再去了哈。”
乌大校园东面,行政楼侧后,有一片大约三四十亩大小的小树林。树木以香樟树、桉树和槐树为主,因缺乏园艺的修葺,林子显得杂乱无章。但杂树乱枝遮掩下,一片荒草野花,却充满了野趣。
因为,小树林僻静,平常去的人极少。而这样的僻静所在,恰恰为那些谈情说爱的学生提供了幽会之地。于是,每当夜幕降临之时,小树林里就有情侣徜徉其间的身影。小树林“伊甸园”的美名遂不胫而走。
魏景鹏在听闻此地后,曾带着孔庆辉去过一次,两个只牵过手的人,突然撞上了正在热烈拥吻的情侣,就害臊得不敢再踏入“伊甸园”了。
“我本来就不去,这下更不会去了。”魏景鹏于是当即表态道。
两个人说着就到了802寝室,室友们看见两人拿着的东西,纷纷奇怪地追问。于是,老何又把会议的精神和分配的任务传达了一遍。
“学校搞运动啊,揭发指认还要清查。怎么现在还搞这一套!”虽然曹杰和对象是每周末回家约会,学校抓典型抓不到他身上,但他还是忍不住吐槽。
“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谈恋爱影响学习,影响树立良好校风。”虽然接受的驱赶任务尴尬而难堪,老何想躲避,但作为班长,他知道不仅不能躲避,还必须忠于职守。
“《论语。颜渊》中讲: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我妈经常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学校这是要你们干部同学枉做小人嘛。”徐进摇头晃脑,引经据典道。
“你们听说没有,外语系有学生外出在宾馆开房,被宾馆发现通报了学校,遭了记过处分。”文伟神秘兮兮地说。
“学校现在雷厉风行地抓‘校园恋’,也就是和这些事有关。”老何证实道。
“开房啊,外语系的是比我们开放!”谭林惊叹道,又笑对魏景鹏,“魏景鹏,你和孔庆辉到哪一步了?开过房没有?”
“去去去,开什么房,我们连kiss都还没有呢。”魏景鹏脸红脖子粗地辩白道。
“嗤,连kiss都没有,你也太窝囊了吧。”曹杰直接嗤之以鼻。
“你那个孔庆辉不也是外语系的吗?她会不会认为你这个学中文的,孔夫子学多了,太迂腐了?”徐进猜测着。
“你才迂腐!”魏景鹏常以新青年自诩,听言就直接怼了回去,“慎重和迂腐是两回事好不好?因为慎重,我不会随便和女生有肢体接触,更不会婚前有那方面行为,比如开房什么的。”
“事物是在不停的发展变化的,人的感情,又岂能恒久不变?今天两个人有感情,就愉快地享受爱的甜蜜,明天没感情了,大家就好说好散,各自静好。”曹杰像是凭丰富的经验在总结哲理。
“你说得对,世事无常,恒久难求。但正因为恒久难求,所以恒久才是人类的理想,才值得我们孜孜以求啊。”几天来,魏景鹏对爱情婚姻的犹疑和思考,这会儿好像有了较明晰的的答案,“我的爱情和婚姻,就是要天长地久,所以我会很慎重。老何,你肯定也希望你和向大姐的婚姻是一辈子吧?”
“那是自然,我不是陈世美,你们向大姐也不是秦香莲。”老何脸上幸福满满。
“魏景鹏,你在偷换概念。”曹杰尖锐地攻击道,“我承认天长地久是爱情理想,但你也得承认时移事迁是人之常情。你不能用虚无缥缈的不可确定的未来,来束缚当下情投意合的情侣。大家都要知道:无永恒,所以要珍惜和享受当下。”
“曹杰,听起来你对贞操是不会看重的了。请问,你结婚也不在乎老婆是不是处女啰?”一直未发话的沈勇突然一脸坏笑的参言了。
“为什么说到这个?”大家对沈勇的思维跳跃一时接不上了,齐齐地看向他。
“我看现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正在讨论这个问题,所以才顺便问问嘛。你们大家都说说看。”面对大家不解的目光,沈勇进一步解释道。
“我知道,你们脑袋里,对女人还有三贞四烈的要求,那全是封建的糟粕,早就该进历史的博物馆去了。我可没有你们这么迂腐。”曹杰面对沈勇的挑衅,直言相对,“贞操啊,我当然看重。只是,我认为把贞操和处女划等号是很可笑的。男人要求女人是处女,那女人也可以要求男人是处男,男人和女人都要守贞,这样,在爱情和婚姻中,男人和女人才是完全平等的。”
曹杰的这些言论,完全超出了魏景鹏对爱情和婚姻的思考和认识,他对曹杰的佩服,又增加了几分。
寝室陷入了静默之中。这时,曹杰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丢给魏景鹏,骄傲地宣称,“给你,这就是你想买却不敢买的那本《新婚必读》。书店的书就是让人买的,我买了,哪个能把我怎么样?”
“你真的买来了?太好了!我看,还有谁要看?”前两天,魏景鹏逛学校附近的书店时,发现有《新婚必读》一书,但他怕别人以怪异的眼光看他一个未婚小伙子买这样一本书,就不好意思买。回到寝室来说起这事,其他人都讪讪的,只有曹杰说:“好稀奇,这个都不敢。”今天他果真到书店去买回来了。
“你看,我们当然都要看啰,你各人看快点。”室友们热情地回应了他。
看小伙子们兴趣盎然,有妻有女的老何只是微笑着,自觉地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