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办公室里,魏景鹏和徐进一眼就看到年级辅导员马艳红正在忙碌。
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马艳红抬起了头。
“马老师,我们就想来问一下,学校的分配原则是不是哪儿来哪儿去?”不等马艳红说话,魏景鹏就直截了当地说出了他们来的目的。
“别急,别急,坐下慢慢说。”马艳红笑容可掬地请他们在办公室坐下,然后明确地说,“哪来哪去?纯属谣传。向用人单位推荐合适的人选,这是我们的工作,也是学校的宗旨,和分配密切相关的是每个人的学习成绩、在校表现以及个人特长。我们怎么可能只看同学们的来源地呢?”
“我们的来源地真的不会影响我们的分配吗?”徐进跟进一步确认道。
“当然,我们还是要部分考虑同学们的来源地,不然,今后你们要照顾家中老人甚至孩子,不在父母身边的又要申请工作调动,对个人、对家庭、对社会,都是一件麻烦事。这个我们相信大家都能理解和接受。”马艳红有些尴尬地笑着。
“按成绩、表现以及个人特长分配,公平合理,我们当然理解和接受。但是哪来哪去,这么明显的不公平,您让我们怎么去理解和接受?”马艳红的话,分明承认了生源地对分配的影响,魏景鹏于是冷冷地说。
“分配原则不是哪一个人定的,你们要相信学校会尽量做到对每一个同学都公平公正。当然,我们都知道,分配肯定不能做到人人满意。所以,我希望你们一定要理解和接受学校的安排,服从学校的分配。”马艳红收起了笑容,但仍然耐心地开导道。
在他们说话中,系团总支书记古奇走进了办公室。他旁听了一会儿后,也开始做安抚和劝解工作,和马艳红的说话并无不同。
魏景鹏给徐进递了个眼色,然后两个人告辞出来。
“尽是些车轱辘话,再说就没意思了。”魏景鹏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接受命运吗?”徐进嘲讽地撇撇嘴,“看来不接受也得接受。”
“我肯定是不会回S城的。我想我们总还是可以想到一些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魏景鹏回他一笑,然后坚定地说。
“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徐进疑惑道。
“地大物博的中国,只要不回家乡,进不了大城市,还不能到其他地方嗦?”魏景鹏扬了扬好看的剑眉。
“对对对,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徐进恍然大悟道,“那我们要好好动动脑筋,想一想了。”
现在,魏景鹏和孔庆辉见面,毕业分配也是他们的重要话题。
“我们能不能找学校领导说说,我们毕业后就要结婚,请学校照顾照顾我们的情况,把我们俩分到一起?”魏景鹏设想着说。
“你中文系,我外语系,我们找哪个领导去说?哪个来照顾我们?听说77级分配,数学系有一对,就是女生留C市,但条件是男生去偏远落后的少数民族地区。否则,就是一起到边远地方去。”孔庆辉愁眉不展,顾虑重重地说。
“不但不照顾,反而人为制造障碍。”魏景鹏点评道。
“少数民族地区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现在他们考上大学的人很少很少,当然他们又特别需要人,所以必须把其他地方的同学分派到那些地方去,据说学校是有必须要完成的名额的。”孔庆辉认真地传播着小道消息。
“我申请去边远落后地方,让你留在C市,将来我们结婚后,我再申请照顾夫妻关系调动回C市?”魏景鹏若有所思地看着孔庆辉的眼睛说。
“你申请去边远落后地方,你帮助学校解决一个名额,肯定是一申请一个准啊。但是,山高水长,我们见一面都困难,什么时候你能调得回来还是未知数,你真敢去申请?”孔庆辉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我们讲文学概论的老师反复说,要想写出好的作品,就必须深入生活,最好到最艰苦的地方去深入生活。我去边远落后地方就当深入生活了。”魏景鹏一脸郑重,然后又自负地说,“你等着,只要三、五年的时间,我一定会凭作品一鸣惊人,被人请到北京去,回C市更不在话下。”
孔庆辉就只是笑:“你想好,别以后来怪我。”
魏景鹏打定主意后,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徐进。
“反正我们不能在C市这些大城市工作,呆在省内也没多大意思了。要走就走远点,我们干脆申请到新疆去。”徐进的思想已经信马由缰地奔腾起来。
“新疆好啊,我们就去新疆!”魏景鹏大声叫好,然后抚掌拍手,哼唱起来,“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
目的地拟定,魏景鹏和徐进开始联络系上几个素日志趣相投的诗友一起去新疆。这些人大多上大学才第一次走出家门,遥远而阔大的新疆,那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传说。这传说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他们去闯荡天下,去建功立业,于是几个人一拍即合,然后,他们向学校正式提出了去新疆的申请。
孰料以为一申请一准的事,却只是他们的书生意气。他们的申请,省高教局坚决不同意,理由是:“你们是我们省培养的人,不能到新疆去。”
魏景鹏几个不愿放弃,于是他们一遍又一遍地去省高教局申诉。申诉无果后,他们又给时任中央领导人、新华社、《人民日报》写信,控诉省高教局的“无理行为”。
在魏景鹏和同学为去新疆不懈努力时,一天上午,马艳红找到了魏景鹏。
“魏景鹏,某某部队驻地在L市,他们现在到学校挑选人。我们考虑到你是L地区的人,同时,你的各方面情况又符合部队要求,我们打算推荐你。”马艳红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如果你愿意去,就在某天某时双方见见面。”
这意外的消息,让魏景鹏完全愣住了。参军曾是他当知青时的梦想,他本以为考上大学后,他与军营再也无缘了,孰料实现当年梦想的机会现在竟然摆在了他的面前,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魏景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看魏景鹏愣在那儿,马艳红理解地说:“你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明天再给我回话。”
去部队,既能不回S城,又能实现参军的昔日梦想,魏景鹏当然愿意去。
于是,在某日某时,魏景鹏与部队来人在系办公室见了面。在一番交流之后,双方都没意见,魏景鹏到部队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当魏景鹏把此事告诉孔庆辉和徐进时,他们在震惊之余,都给予了他最热烈的祝贺。
魏景鹏退出了去新疆的团队后,徐进几个人仍在继续争取着。后来,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游说下,几个人没有经过省高教局的批准,也不要档案,直接去了新疆。
孔庆辉未能实现她当翻译的梦想,她被分配到Y城的一所高校,当了一名英语教师。
1982年7月,当尘埃落定,每个人都拿到自己的《大学生毕业分配派遣证》后,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802寝室果真不同凡响:全年级仅有十来个考上了研究生,曹杰、谭林、文伟一个寝室就占了三个。两个留校,沈勇占了其中之一。老何和妻子一起回了故乡所在的城市,进了机关。左一龙则分配去了N城的一所专科学校。
毕业的前一天晚上,徐进邀请几个男女同学在宿舍喝酒告别,魏景鹏和孔庆辉也参加了这告别酒会。
徐进一上来就一大杯白酒,几大段豪情四溢的演讲。受他影响,所有人都开怀豪饮。直喝得酒酣耳热,有的抱头痛哭,有的放声高唱。
那天晚上,他们高唱的是:二十年后来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