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空气清新而冷冽。魏景鹏背着母亲准备的大包裹,到县汽车客运站搭乘班车到了黄牛店,然后直奔劳动知青点。
知青点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附近也没看到其他人,他转而去找大姐魏玉莲。
魏玉莲所在的红石小学,是方圆几十公里唯一的一所小学。学校在60年代初兴办时,以一个旧宗祠为校舍,桌椅板凳也是乡邻们拼凑起来的。学校只有1-3年级,5个教师。教师不分科目,都是跨年级、跨学科任教。后来,随着村里学龄儿童不断增加,加之三年级一结束,学生要么长途跋涉到很远的公社学校去继续学习,要么失学回家,村小已远远不能满足村民的需要,于是,经村委会和全体村民讨论决定,报请上级批准,另外选址建起了现在的学校。
新学校在公路边的一个开阔的地带。学校南边丁字形的平房是教学楼,东边一排平房是办公区域。教学楼外是一个直接在泥土上平整出来的操场,操场左边有一个简易篮球场,右边是两个用石头、水泥垒砌的乒乓台和一个双杠。
学校规模扩大了,增加了十几个民办教师,又增设了四五两个年级,音体美课开设起来了,村里的孩子可以在家门口上完小学了。
魏玉莲和丈夫田军都是学校的民办教师,他们在学校教书,由生产队记工分,但每月可领取一点国家发给的补助,虽然还是农民,却比其他农民强。
魏玉莲既当班主任,又兼语文和数学两门课教学。田军也兼上语数课,又因为是复员转业回乡知青,在部队受过严格的训练,就结合部队的训练经验,在学校上体育课。他们每天到学校上课,都要走几里田间小路。
魏景鹏曾经去过学校两次,他还记得清楚去的路。当他到学校时,正是上课时间,操场上有学生上体育课。他到教师办公室找姐姐和姐夫,知道他们在上课,其他老师让他在办公室等一下。
魏景鹏是坐不住的人,也有些好奇姐姐、姐夫上课的样子,就把包裹放在办公室,一个教室一个教室的看过去。
红石小学的教室内部看起来都差不多,三尺讲台,整齐的木桌凳,灰白的墙壁上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标语,教室后面是宣传栏。
在教学楼中间的一个教室,魏景鹏看到了魏玉莲。魏玉莲背着1岁多的女儿,手拿竹子教尺,正在上语文课。她瘦瘦高高的,板书写得顶着上框,声音不很大但很清晰,看起来很受学生尊敬,因为他们表情都很认真,没有人调皮捣蛋。
魏景鹏看了一会儿,正要离开,魏玉莲似乎察觉到窗外有人,视线向他这边转过来。看到魏景鹏,她不禁一愣,接着喜上眉梢。
魏景鹏右手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大拇指往办公室方向指了指。魏玉莲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魏景鹏继续往前走,在另一间教室,就看见在上数学课的姐夫田军。他意外地发现, 4岁大的侄女田园安静地坐在教室前排靠墙的座位上。魏景鹏不由心中一震,亲眼所见才让他真正知道,没有幼儿园,姐姐、姐夫是怎么工作怎么带两个孩子的。
下课了,魏玉莲和田军回到办公室,魏景鹏已经坐在那里了。
“你从家里来的?爸妈都好吧?招娣、玉兰都好吧?”魏玉莲是又惊讶又高兴,一边和魏景鹏打招呼,一边忙着叫两个女儿喊舅舅。
“哎,你们两个乖!”魏景鹏一边应答着侄女,一边指着带来的包裹,“农忙过了,我回家探亲,家里一切都好。你们和引娣好久没回家了,我有时间就来看看。妈还让我给你们带来了一堆布鞋和二瓶辣椒酱。”
“你好久都没来过了,再在办公室耍一下,等我们放学了一起回我家。”田军一边接手包裹,一边热情地连声说。
“我刚才去知青点引娣不在,现在放学还早,我先再去知青点看看。”魏景鹏说着就抬脚要走。
“现在公社在修水库,他们可能都在工地上。白天你应该找不到她,晚上收工再去吧。”魏玉莲很肯定地说。
听她这样一说,魏景鹏就留下了。上课时间到了,魏玉莲把背上的小女儿田野放下来,交给魏景鹏带着,田军把田园也留给他一并照看。
中午吃饭时,魏景鹏才知道自己的突然到来,给魏玉莲他们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学校没有住宿也就没有食堂,午饭都是师生从家带到学校。学校有一个伙房,仅为师生提供开水和中午热饭菜。
这天,魏玉莲和田军也照例带了一家人的午饭到学校,魏景鹏来,除了减少每人的份量,田军还到学校附近的村民家要了几个红薯,在伙房烧水蒸熟了吃。
趁着吃饭的机会,魏景鹏问魏玉莲和田军:“大姐、姐夫,你们知道今年恢复高考吧?你们都有资格报考,你们去不去考呢?”
“要啊,我一定要考的,我已经在复习准备了。”魏玉莲一边给小田野喂饭,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也想去考,但是我显然不如你大姐。而且我们两个都去考,两个娃娃怎么办?”田军看看魏玉莲和小田野,又看看身边老老实实吃饭的田园,神情有些黯然。
“你这个人就是杞人忧天!车到山前必有路。如果我们都考起了,我们把娃娃送回城里,求妈帮我们带。“魏玉莲一边批田军,一边神情坚定地说,”我读书就一直当班长,学习是真的好。这么多年又一直在学校,虽然是村小,也一天和书本打交道,我平常还喜欢看些文史哲方面的书。我相信,我是有希望考上的。”
“你考,你考,你考上了去读书,我就在家带娃娃。”田军忙表态支持她,又对魏景鹏说,“你大姐是认死理的,决定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自从知道恢复高考,家务都不做了,有空就看书,每天晚上在昏暗的沼气灯下看到深夜都不睡。”语气中有些赞赏,有些无奈。
魏景鹏笑着点头:“我大姐不是这样犟,你还能娶得到她?”魏玉莲的倔脾气,早在她的婚姻问题上,一家人就充分领教了的。
吃过午饭,魏景鹏立马要去知青点:“我到知青点去看看引娣,看不看得到她我下午都要回城里去了。下次再到你们家去。”又指着包裹说,“妈给引娣的布鞋和辣椒酱也在里面,我现在就不拿,见到她我让她抽空到你们家来拿。见不到,你们有空的时候拿去给她。”
魏玉莲夫妇见留不住他,就点头答应,然后送他走了。
魏景鹏又来到知青点时,见到了魏引娣和两个女知青。她们累了一上午,刚刚从水库工地上回来,煮了一锅红苕稀饭,炒了两个素菜,正要吃饭。
魏景鹏告诉她们自己在大姐学校已经吃过了,就一边陪她们吃饭,一边和她们聊天:“农忙都忙过了,你们怎么都不回家探亲?我们那儿,农忙一过,差不多都探亲了。”
“农忙完了,又要兴修水利。我们公社修水库,我们都要轮值出工,哪里请得到假呢?”魏引娣翻了他一个白眼,“今天我们三个出半天工,都是照顾我们几个女知青了。”
“还好,我们那儿的水库去前年已经修好了,不然,我们也耍不成了。”魏景鹏庆幸道。
“你们晓不晓得今年恢复高考了?你们考不考啊?”魏景鹏问她们,又把自己知道高考消息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们比你知道得早一点,”魏引娣说,“我们有两个省城下来的知青,报上一登消息,他们家里就写信告诉他们了。”
魏景鹏这才知道,这个知青点的几个老知青,因为是“文革”前的初高中生,基础知识还比较扎实,加上有从省城寄来的一些高考复习资料,不管是农忙还是修水库,他们在空闲和晚上的时候,就坐下来读书学习,积极准备高考。
“你也在积极准备吗?”魏景鹏认真地问魏引娣。
“别人都要复习考试,我当然也要去考一考。”魏引娣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们读书时都没学到多少系统的知识,现在下乡几年了,学的那点东西都还给老师了,复习时间又这么短,考起的希望太小了。”
“不怕,我也要去考,大姐他们两个都要去考,我们努力一下,考上一个都好。“魏景鹏给魏引娣鼓劲,”今年考不起,我们明年再考。就当今年为明年考上探路。“
魏景鹏的话,也得到了另外两个女知青的肯定,于是,他们像结成了同盟军一样,高考的气势显著增强。
向魏引娣交代清楚母亲带了东西的事后,魏景鹏下午就又赶班车回了城。
于是,魏修德夫妇知道,他们家的儿女有三人将去参加当年的高考。
隔日大清早,严淑芬买了香蜡纸烛,到城郊南塔坡上的静慈寺,虔诚地烧了香许了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