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鹏和他知青点的同伴们应考的考点,是五公里地之外邻村的大河公社中学。
高考的前一晚,魏景鹏和吴贤明都很紧张,因为他们身边没有闹钟,想睡好又怕睡过了头。看两人焦虑不安,宋眼镜主动伸出了援手:“我已下乡务农多年,早已养成了凌晨四五点就起床的习惯,你们放心睡,我负责叫你们。一定不会让你们误了考试的。”
果然,才四点过,天还没亮,宋眼镜就把他们和知青点另外两个坚持参加高考的知青喊了起来。
冬天的凌晨,气温特别低。几个人顾不上寒冷,吃过简单的早点,各自带上几个烤红薯做中午的干粮,就一起翻山越岭步行前往大河公社中学。
他们到学校时,迎接他们的是“热烈欢迎参加一九七七年度高考的战友”的巨大横幅。离开考时间还早,他们在学校操场找个地方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复习资料,抓紧考前最后一点时间复习,直到考生入场时间到。
第一天上午考政治。魏景鹏走进考场的那一刻,原本紧张的心情反而放松了下来,他自我安慰道:“是骡子是马反正要拉出来溜溜,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他静下心后,慢慢地环顾考室,发现监考老师已经到位,男老师四十来岁,戴一副宽边眼镜,温文尔雅,女老师很年轻,三十岁左右,目光犀利。考生只有一个座位空着了,而同室的考友,男生多于女生,年长的大概三十多岁,小的十五六岁,大多都应该比他大。有几个是本公社的熟面孔,目光相遇时,大家就点点头打招呼。
开考在即,最后一个考生进了考室。这是一个瘦弱的女孩,虽然此时满脸通红、气喘吁吁,但走进考室的那一刻,她显然地松了口大气。
在大家的注视下,女孩来到考室那个唯一空着的座位坐下。女老师随即走到她身边,检查她的准考证。女孩笑着把手伸进衣服口袋,笑容却在瞬间凝固了。她诧异地站起身,把衣服、裤子的口袋都翻遍后,她沮丧地摊开空着的手,一脸的张皇,嘴里喃喃道:“昨天晚上,我明明把准考证放进了口袋的。在哪儿去了啊?在哪儿去了?”
考室气氛突然异常紧张,大家似乎都屏住了呼吸,考生们望着监考老师,望着女孩。女孩现在要回去拿准考证肯定是来不及了,眼睁睁错过这个改变命运的重要考试……考生们的眼里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这时男老师也走了过来。两个老师低低耳语后,女老师让女孩跟她出去。泪水盈上了女孩好看的眼睛,她慢慢地站起了身。
一个插曲过去了,考场静悄悄的。
分发试卷了。突然,考室门口人影一晃,女老师和女孩回到了考室。
女孩满脸感激,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
女老师和蔼地笑笑,朗声告诉惊诧的考生们:“王燕知青点带考的负责人证实了她的身份,我们又电话请示了县招生办领导,本着对大家前途负责的态度,同意她参加这堂考试。”然后,又严肃地提醒,“今天是个例外,以后每堂考试,大家都要做好准备,把证件带齐了哈!”
考生们恍然大悟的同时,似乎又都松了口气。
魏景鹏拿到卷子浏览一遍,见是哲学、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常识,大多又与当时的时事政治结合在一起,他心里一下有了底,就开始埋头做题。
这时,魏景鹏才发现,课桌很旧,上面布满了锐器的划痕,有一道最深的刻痕,恰好在桌子中心位置。因为做试卷时,他下笔稍重,笔尖就会戳破试卷纸,他不得不有所顾忌,这严重地影响了他答题的思路和速度。他好看的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所幸对他来说,题目不难,他比较轻松地完成了全部试题。
中午,他们知青点的几个人在操场汇齐。大家边交流考试情况,边拿出中午的干粮。
天气太冷了,烤红薯冷了还可以吃,他们带的军用水壶的水,却冰凉得没法喝。
“走,到学校办公室找老师们要点开水。”魏景鹏提议道。然后,他带领着大家找到办公室。
有老师在办公室休息。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后,老师们很热情,给他们倒水,让他们几个人在办公室休息。
魏景鹏想到了自己划痕累累的课桌,就找老师要了一块硬纸板用来垫试卷。
第一堂考得比较顺利,魏景鹏考上的信心大增。下午考史地,考题都是类似于常识的基础知识,且有些内容与政治形势密切相关,魏景鹏都觉得比较容易。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魏景鹏考得一塌糊涂。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他的情绪也还没多大波动。
他踌躇满志地走进下午的考场,因为下午考语文,是他的强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考个高分。考试很顺利,他轻轻松松地完成了试卷,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他提前交卷出了考场。
第三天外语加试,和数学一样魏景鹏考得一塌糊涂。数学是花了力气想学学不好,外语却是从来就没想学过,因为“不学ABCD,照样当革命接班人”的思想,已经深入他心。外语没考好,他不过冷哼两声,反正外语不是必考科目,成绩也只供参考而不会被计入总分,考多少有什么关系呢?
考完最后一科,魏景鹏昂首挺胸地走出了考室。虽然数学考得很糟,但其他科考得不错,而且他心里估摸着,这么多高考的人,数学和他一样槽的多得很。他对自己说:“考上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魏景鹏和吴贤明文理不同科,一个考场考室却隔得有点远。每科考完后,他们会聚在一起,休息吃饭,交流交流考试情况。
最后一科考完,虽然成绩还是未知数,两个人还是全身轻松。紧张忙碌了近2个月,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回家,是休息!所以他们事先就向队长书记请好了假,考完后,两个人一碰头,知青点都不回,就直接步行回家。
“考得怎么样?”这是两个好友一见面就不约而同提出的问题。
“除了数学,其他都不错。有考上的希望。”魏景鹏把自己的预估打了折扣说。
“我觉得各科考得都还可以。”吴贤明胖脸上充满了阳光,忽而脸色一暗,“我有些担心,我的志愿是不是填高了。”
那时候,高考前就填报志愿。志愿分大学和中专两类。填大学就考大学的试卷,填中专就考中专的试卷。还有不少成绩好的考生,因担心学业荒废了多年,全国报考的考生又很多,只敢填报了中专。
魏景鹏是那种对自我期许很高的人,当决定参加高考时,虽然明知自己数学很差,但仍然毫不犹豫就填了大学,他说:“要考就考大学。”为了当作家、诗人,他的专业全部填报了中文系。
吴贤明各科比较均衡,高考的信心很足,不仅毫不犹豫就填了大学,还一口气报了几个重点大学。现在,考完之后,他又难免有些担心起来。
“没关系,你各科成绩都好,一定可以考上重点。”魏景鹏真心实意地安慰他。
两人聊了会儿自己,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考场。魏景鹏把自己考室的小插曲说给吴贤明听,吴贤明也告诉他自己的所见所闻。
他们知道全国有500多万考生,在这如潮涌进高考场的大军中,只有极少数才能成为幸运儿。他们不由在心中祈求:在这场睽违十年的大比拼中,自己能成为极少数幸运者中的一员!
走回S城,他们各自回家时互相道别:“祝你幸运!祝我们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