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不负先是一怔,接着便轻轻点了了点头。
“别担心,当年的恩怨与你无关,即便你爹娘真的曾犯下什么大错,也不会有人来怪你的。”石忘忧来到张不负身旁,将手臂搭在他的肩头。
“我知道。”张不负轻声道,“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的那些朝霞山的‘亲人’,他们会愿意收留我吗?即便他们愿意收留我,我在这儿又能住得惯吗?忘忧哥你也知道,我从记事起就已经在靠山镇中了。那个一年里有四个多月在下雪的小镇,才是我熟悉的地方。和靠山镇比,这里要暖和、舒服地多,但我却半点也不熟悉,说话的口音也跟本地人相差很多。我真的能把这里当成家吗?”
“侬胆子大些,好弗啦?”石忘忧忽然语调一变,说了句另一地的方言。
“啥?”张不负没听懂,瞪着眼睛看向石忘忧。
石忘忧笑了笑:“这是我老家的方言,意思是‘你能不能胆子大些’。我老家还要再向南走出两千多里。当年,我跟你现在年纪差不多的时候,我娘就是带着我从两千多里外的老家,移居到了靠山镇。刚到靠山镇的时候,我的口音也与当地人不同,但你看这么多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嘛!”
张不负的忧色淡去一丝。
石忘忧接着又道:“你放心,只要你不好吃懒做,在哪都是能活下去的。明天咱们上了山,如果朝霞山的人愿意收留你,那你就留下来,如果他们不愿意,我立刻带着你走,咱们回靠山镇也好,四海为家也好,都能活得好好的。”
“嗯!”张不负重重地点点头。
“那现在就别再担心了,早点睡,明日还要早起登上呢。”石忘忧扳着张不负的肩头将他转向床榻,推着他回到了床上。
“放心,一切有我,睡吧。”石忘忧朝着他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嗯。”经过石忘忧的一番开导,张不负安心了许多。这次在床上躺了没多久,他便沉沉睡去,进入了梦乡。
但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石忘忧,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散去。因为他已隐隐猜出,明日的登山寻亲很可能不会那么顺利。
从冯志的口中,他们得知了张不负的母亲是朝霞山山主之女。然而张不负生父与养父的身份,却始终不得而知。关于这两人的身份,石忘忧已有了猜测。而一旦事实与他的猜测一致,那么这一次寻亲便不但不是什么好事,反而可能变成一件祸事。
辗转许久,石忘忧只觉心里越来越乱。忍不住发狠般地在心中说道:“妈的!有什么好愁的?你自己刚刚不是说了吗?大不了就带不负回靠山镇,还能活不下去么?”
“给我睡!”石忘忧敲了敲自己的头,默念一门摒除杂念的道家口诀,缓缓入眠。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早早地起了身,在客栈随便吃了口早点。便背起行囊沿着朝霞山的石阶拾级而上,向山上走去。
那条黑狗颇通人性,无需招呼便随着众人一道上山。
留在了客栈中的只有程平,因为无论如何,杀死张不负母亲的一刀,毕竟出自他手。
山路大约十数里,众人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望见了朝霞山那高大的山门。
山门正中,楼刻着“望日观海”四个大字。笔势遒劲有力,气度非凡。
山门下方,是一块宽阔的平台,上面停着几艘如渔船般大小的仙人飞舟,不知是朝霞山自家的东西,还是被客人停在此地。
山门石柱之下,两个青年男子坐于蒲团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见有人靠近,两人立即弹起身来。其中左侧的那名青年高声道:“来者何人?来我朝霞山有何贵干?”
“这位仙师,我等前来,是为了寻人。”史妙青走上前来,朝着那青年拱手道。
“哦,寻人啊,好说好说,不知姑娘要寻的人姓甚名谁?”青年冲着史妙青笑道。
史妙青轻咳一声,低声道:“敢问仙师,近年来上清大圣灵妙天尊可曾到过朝霞山?”
此言一出,守门的两个青年连同石忘忧等人一齐愣住了。而后,那两名青年便捧腹大笑起来。之前那名问话的青年笑着道:“这位姑娘,你怕是在说胡话吧?这天下谁人不知,灵妙天尊早在十一年前与魔帝一战后便不知所踪。若他真来了朝霞山,我们焉有不告知天下,让天下人共贺的道理?”
但史妙青的神色却不显半点尴尬,她只是伸手指向北方:“说他来过朝霞山的人不是我,是寒玉海的龙女敖妤。我开始也不相信,但龙公主言之凿凿,半点不像在开玩笑,所以或许是天尊大人法身未显?还请二位仙师仔细想想,近年来究竟有没有与天尊相似之人来过朝霞山,又或是有无什么奇怪之事?”
见史妙青神色凝重,并且搬出了敖妤,那两个青年便也收起了戏谑。可两人苦苦思索良久,也没有想到什么可疑的人或事,于是只得老实回应道:“这位姑娘,我们当真想不到有什么可疑的人或事,要不你再去跟那龙公主问一问?看看她能不能提出一些别的线索?”
“如此,那就谢谢两位了。”史妙青的脸上未见半点不悦,朝着两人拱了拱手,便退到了一旁。
“怎么?几位小哥也有事?”史妙青退到一旁,守门的青年便将目光投向了石忘忧等人。
“不错,”石忘忧拱了拱手,随后将张不负推到身前,“这个孩子是你们山主的外孙,我们来此是为了送他回家的。”
守门的青年们瞪大了眼睛,随后爆发出比此前更响亮的笑声。这一次,开口的是那名此前一直沉默的青年。他指着石忘忧大笑道:“这位兄台!若说那姑娘的话还有一分可能。你说的话就是实打实的梦话了!众所周知,咱们山主只有一子一女,一女早于十年前亡故,哪里有什么外孙?小孩,找不到家也不能乱认亲啊!”
“我、我……”张不负脸涨得通红,说不出话来。
“实在抱歉,各位若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还请尽早下山吧。我们朝霞山今天有贵客临门,恕不远送了!”守门青年朝着众人拱了拱手,下了逐客令。
“等等!我们有证据!”石忘忧沉声道。
“什么证据?不会又是哪位高人说的什么话吧?”守门青年满不在意地道。
“不负,你告诉他们,你娘叫什么!”石忘忧对张不负说道。
张不负点点头,鼓起勇气道:“我娘叫方彩盈!”
两名青年的笑意顿时一僵。
“咱们山主的女儿,好像确实叫这个名字。仔细看看,这小孩长得跟山主倒也有几分相似。”一个青年喃喃道。
“天底下知道山主女儿名字的人多了去了,随便来一个就是山主的亲人吗?”另一个青年在微微愣神之后,却并未买账。
“我还有别的证据。”这一次,张不负没用石忘忧提醒,便抢先说道。
“还有证据?说来听听?”守门青年奇道。
张不负咬了咬牙,伸手指向石忘忧背上的背囊:“我娘自身死之日起,棺椁就放在这背囊之中。这背囊与外界隔绝,尸身不会腐败。只要寻一个认识我娘的人来开棺一看,自然知道我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忘忧哥,麻烦请出我娘的遗体!”张不负用力地瞪着眼,将眼中的泪花瞪了回去。
“好!”石忘忧摘下背囊,将其袋口敞开。那黄杨木的棺椁便从袋口滑出,在空中放大为正常尺寸,稳稳地落到了山门中央。
“几位,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提醒一下,若是事实证明几位是在无理取闹,那朝霞山恐怕就要向几位要一个说法了!”守门青年见石忘忧当真在山门前放了口棺材,眉宇间便显出了难以掩饰的杀机。
“我们确实是来此地寻亲,还望兄台能行个方便。”石忘忧向二人最后拱了拱手。
两人默然点头,随后一人向另一人低声道:“我回去找禀告山主,你在这看着他们,别让他们走了。”
“好!”那名青年沉声应道。
于是先说话的那名青年将手一挥,那缠在他腰间的五彩锦缎便旋转着在空中铺展开来,载着那青年的身躯,向山门内飞掠而去。
“几位稍等,等山主来了一切自有定论。”留在原地的青年沉声道。
不多时,一道闷雷般的声音从朝霞山山门内传来:“是哪个不要脸的冒充我女儿?我女儿十年前就死了,这天底下哪个不知?不要脸的东西站着别跑,让我来看看你究竟长成什么模样?”
一听这话,那留在山门前的青年顿时面露凶光。他腰间的五色锦缎瞬间缠上了他的手腕,如灵蛇般吞吐不定。
伴着一阵疾风,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然站在了山门之下。他环顾四周,略显急切地道:“在哪呢?冒充我女儿的人在哪呢?”
“怎么回事?不是说有人冒充我女儿吗?”那高大老者一把抓住了守门青年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山主,阿三是不是没、没说清楚啊……”青年呼吸急促地道,“不是有人冒充您女儿,是有人冒充您外孙,还、还把一个棺材摆在这,说、说里面是彩盈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