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方映天的一声令下,玄缁立即开始召集同门。没多久,数百名弟子便在山门处聚齐,等候方映天的命令。
见人已聚齐,方映天便面向众人,朗声道:“诸位弟子,老夫今天也不怕丢人,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说着他抬手指向方彩盈的棺材:“这棺材里面躺着的,是老夫唯一的女儿,方彩盈。九年前,她被晚霞山的张松海引诱,做下丑事。而他们的一次幽会,又恰巧被玄缁发现,张松海害怕丑事败露,便唆使我女儿向玄缁求情,恳求他不要将此事说出。而他自己则对玄缁暗下黑手,致使他修为受损,残疾至今。”
“师父,别说了,别说了……”玄缁满脸苦涩地道。
方映天没有理会他的话:“我当时一气之下,便将她逐出山门,并对外宣称她已经离世。我原来想着,以那张松海的本事,怎么也能让她吃口饱饭,可今天听这位姓石的小兄弟一讲我才知道,原来早在九年前,张松海就已经抛弃了我女儿,而那时,我女儿已经怀上了他的孩子!”
“这就是那个孩子,”方映天手指发颤地指向张不负,“但他和我一样,恨透了张松海!张松海的师门晚霞山,自古以来便与我们朝霞山势不两立,如今彩盈的棺材就摆在这里,老夫恳请大家与我一起,去晚霞山为彩盈讨一个公道!”
“抬棺登山!为师妹讨个公道!”方映天的一位弟子双目赤红,嘶声喊道。
“为师妹讨个公道!”“为师妹讨个公道!”方映天的弟子们连声呼喊。
不少年轻的二代弟子原本有些迟疑,但见师长们已然纷纷表态,也只得高声附和,以示决心。
“好!”方映天点了点头,随后转身看向那位儒雅的中年男子:“叶城主,我现在要去晚霞山为小女讨个公道,您不会阻拦吧?”
中年男子摇摇头:“这是你们两家的私事,叶某自然无权过问。但叶某方才听山主所言,罪魁祸首仅是那张松海一人,似与晚霞山他人无关。叶某斗胆,还请山主不要伤及无辜。”
“只要他们交出张松海!方某自然不会责怪旁人。”方映天沉声道。
“如此最好!”叶城主微笑点头。
方映天也随之颔首,而后再次将目光转向朝霞山诸位弟子:“诸位,随我出发!”
说着,他伸手朝着西方的晚霞山猛地一挥!一道宽达十丈的黛青色匹练从他身旁的虚空中钻出,在刹那间向西飞掠十数里,于朝霞山和晚霞山之间架起了一座浮桥。
“走!”方映天一声令下,随后拉着张不负,率先踏上了匹练浮桥。
那黛青色匹练薄如蝉翼,却稳稳地托住了两人的身躯,未曾摇晃半分。
之后,朝霞山的弟子们也纷纷上桥,紧紧地跟在山主的身后。
“这样薄的一块布居然能用来搭桥?了不起了不起!”瞧着朝霞山的人马踏着浮桥涌向晚霞山,王德馨由衷赞道。
“我们也跟上去看看吧,万一双方过会儿打起来,我们也好护着不负。”石忘忧低声道。
“走着!”王德馨兴奋地跳上浮桥,大步向前。
“青姑娘,要一起来吗?”石忘忧向史妙青问道。
史妙青哼了一声:“我敢不一起去吗?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康莫离那老家伙可是要拿我问罪的。”
石忘忧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旋即纵身跃上浮桥。史妙青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咦?那条狗去哪了?”史妙青忽然发现,那条清晨随他们一同出门的黑狗不见了踪影。但如今众人急于赶往晚霞山,她自然无暇找寻,于是在环视了一周之后只得就此放弃。
“挺懂事的狗,可惜了……”史妙青有些遗憾地叹道。
…………
溪水潺潺。
数百座民居排布在溪水两岸,错落有致。
此处是位于朝霞山与晚霞山中央的一道山谷,谷中居住的多是山上修行者们的亲眷,其中甚至还有两山山主的血亲。
人的修行资质,并非完全由血脉决定。从古至今,惊才绝艳之辈的子女却无修行资质之事并不罕见,朝霞山与晚霞山自然也不例外。
山谷中居住的,便是山中子弟们那些没有修行资质的亲属。他们因资质所限,无法感应到天地灵气,但又不想远离山门,因而便在这山谷中建起房屋,居住于此。
谷中最古老的姓氏,便是传承数千年的方姓。如若当年方彩盈没有倾心于张松海,如今的她或许便与她的那些族人们一起住在此地。
山头上,东西两座门派势如水火,但谷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溪水两岸的人家不但没什么仇怨,反而相处地十分融洽,近些年甚至出现了相互嫁娶之事。
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寿不过百的凡人,那些所谓的千年恩怨于他们来说,实在是过于虚无缥缈。
小溪东岸有一所学堂,是近些年开设的。学堂就只是学堂,没有什么其它的名字。
学堂所收学生,同样不受朝霞山与晚霞山间恩怨的影响,只要是十二岁以下的蒙童,全部一视同仁。
教书先生是个三十多岁的书生,一看便是有些学问,却又考不上功名的那种。此时的他刚刚讲完了一个篇章,问了几个学生后对学生的回答还算满意,便将手一挥,很是豪爽地道:“大家都学得不错,休息一刻钟吧!”
“谢先生!”学生们用稚嫩的童声齐声说道,随后便纷纷起身,争先恐后地奔出门,在屋外的空地上玩耍了起来。
看着学生们的笑脸,先生的嘴角也跟着扬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道黛青色匹练横空而出,悬在了山谷的正上方,从朝霞山出发的队伍也随之出现在了匹练之上。
“快来看快来看!”
“这是怎么回事?”
……
学生们议论纷纷。
其中有几个孩子眼中显出忧色,他们聚在一起,小声商量了一番,然后便转身走进屋中,朝着先生躬身一礼:“先生,山上好像要出事,我们几个想回去看看。”
先生点了点头:“好,那你们几个一同前去,小心别伤到自己。”
“是!”那几个孩子齐声应道,随后便拉起手,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先生的目光变幻数次,最终缓缓归于平静。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门处传了过来:“老吴!在这活得挺舒服的?”
教书先生抬眼瞧去,只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黑袍男子正靠在门框上,面带笑意地看着他。
那人身材瘦小,目光烁烁,正是向敖妤承诺,会将她的画像拓本送达之人。
“呦!你居然能来这儿!稀客稀客啊!”教书先生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的架子上取下茶壶茶杯,“来来来,快坐!我给你倒杯茶!”
黑袍男子也不客气,坐到教书先生面前,便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而后便颇为嫌弃地道:“这什么破茶?几文钱一斤买的吧?连点香味都没有!”
“对不住!对不住!”教书先生连连道歉,“我这一共才教了不到二十个学生,每年也收不到几个钱,没钱买好茶啊!”
黑袍男子白了他一眼:“都几千年过去了,你这穷酸样倒是一点没变!”
“哈哈!”教书先生略显尴尬地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须。
“说正事!”黑袍男子一拍桌案,另一只手朝着虚空一抓,便从中掏出了两幅画像。
“喏!这是那个龙族小姑娘特意送你的!自己收着!”黑袍男子很是不耐地将两幅画像塞到教书先生手中。
“敖妤吗?确实是好久没去看她了!”教书先生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展开画卷。
“你就没有脑子吗?”黑袍男子的语调骤然提高,“我都能看出来,那小姑娘对你有意思,你就看不出来?你说你也一把年纪了!好不容易有姑娘看上你,你管她是什么族呢?先娶过来再说嘛!这么大的人了,还得让狗——啊呸,还得让我替你操心!”
教书先生沉默不语。
黑袍男子愈发气愤:“你倒是说话啊!哑巴了吗?是不是还想着那个什么小蕊?她都死了几千年啦!你还想她做什么?再说她活着的时候也没看上你啊!改嫁的时候都没考虑你!你就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什么小蕊?你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么个人了!”教书先生老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敖妤对我有意思我知道!但她年纪太小了!而且除了东海里那些脑子进水的家伙以外,她都还没见过什么男人。过些日子我就去放她出来,让她去见见世面。等她见的男人多了,就不会喜欢我了。”
“那要是人家见过了很多男人之后,还喜欢你这一口呢?”黑袍男子笑着问道。
“那就像你说的,管她是什么族!先娶过来再说!我就不信敖广那老龙还能把我怎么样!”教书先生一拍桌案,决然道。
“这就对了!”黑袍男子心满意足地道。
但之后,黑袍男子却忽然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颓然道:“你这辈子,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