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的少年原本正低头哼着小曲儿,听到银纱的喊叫,才猛然抬起头,向茶棚的方向看来。
瞧清了前方的情形后,他先是一愣,而后双眼骤然亮起。
“大胆贼寇,光天化日下竟敢为非作歹,真当这世间没有人治得了你们吗?”
少年一边说着话,一边甩脱马镫,灵巧地挪动身子,蹲在了马背之上。
等说完了最后一个字,他便伸手在马背上一按,将那高头大马按得身子向下一塌,险些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则如箭矢般激射而出,一脚踢向王德馨的侧颈。
一般来说,这样的凌空一脚只是看着威风,实际的杀伤力并不怎样。然而这少年的这一脚疾若奔雷,绝非只是花架子。
早在王德馨的剑架在银纱的肩头时,史妙青的屏障便已撤去,仓促间难以重聚。
被这一脚带起的风刮在脸上,王德馨有些怀疑自己的脖子若是被踢中,会不会当场折断。
于是他连忙向旁躲闪,那架在银纱肩头的长剑便也随之移开。
少年一脚踢空,却也并无惊惶之色。他在空中来了个漂亮的转身,便平稳地向下落去。下落的同时,他还一拳击出,直奔石忘忧的面门。
少年飞身而起之时,石忘忧便已有了防备,此时见对方攻来,便运足真气一拳迎上。
“砰”的一声,双拳在空中相撞。气浪自双拳撞击处炸开,掀起了大片尘土。
石忘忧被震得向后退去,与此同时他只觉右手陡然一轻,显然那束缚着他的银丝已尽数退去。
“那蚕妖要跑!”石忘忧手腕一转,银枪疾刺而出,试图拦住对方。
但那少年的身影却从尘土中冲去,又是一拳凿来!
“他的力气要胜过我!”之前的对拳中,石忘忧倒退数步,但这少年却只是微微一晃,显然力气要强过石忘忧。
后天境内的武人争胜,所靠的无非是力、速、技三字。而最核心的,又是一个力字。一旦交战的某一方在力气上占了优势,即使另一方能够得胜,也往往要耗费不少时光。
若在数日前,石忘忧对上这少年,确实需要一番苦战。但如今,石忘忧却已与一般的后天武人有了些差别。
石忘忧再度运起真气,同时心念一动,唤醒了那已被炼化、蛰伏在他血脉中的气息。
高达数丈的白象法相骤然出现,将石忘忧的身躯笼罩。
而后,石忘忧一拳击出,那巨象法相也跟着咆哮着奔出,带着山摇地动般的威势冲向对手。
“这是武道……”少年的话还没说完,便已撞上了那巨象法相。
刹那间,他的身体表面亮起一层鳞甲状的光华,帮助他抵消了几分力道。但他的身躯还是被那法相撞得倒飞而出,瞬间退去数丈,回到了原地。
而那巨象法相则渐渐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少年有些狼狈地站稳脚跟,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战意盎然地看向石忘忧:“象形的武道法相?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先天高手,再来!”
说着,少年双手一分亮出拳架,拳意如涨潮般瞬间蓄满,登时便要再次出手。
“别打啦!”王德馨扯着嗓子喊道,“你看看你要救的女子还在吗?人家早趁机跑了!”
少年闻言一愣,转目看去,果然那先前被挟制的少女已不见了踪迹。
“她走了又如何?你们光天化日下想要对一个弱女子施暴,小爷我今日便要替天行道。”少年回过神来,义正辞严地道。
“这位公子!少侠!”王德馨觉得自己气得快吐血了,“麻烦您动动脑子,能这么快就消失无踪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弱女子?她是妖族!是蚕妖!之前要不是我们精明,这时候早就被她吃得只剩骨头了!”
“这……”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怀疑之色,但还是固执地道,“这些都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我怎知其中没有猫腻?”
石忘忧冷笑一声,指了指少年的身后:“不相信我们是吧?你问问你家长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先前坠在少年后方的马车,此时已到了他身后,赶车的家仆吆喝一声,停下了马车。
少年回过头来,面带不甘地向那家仆问道:“三叔!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那女子真的是妖?”
那家仆微微一笑:“少爷,那女子身上似乎却有妖气,但老仆刚才离得远,也没看得很清楚,所以也说不准。”
这话给足了少年面子,于是少年轻咳一声,冲着石忘忧等人朗声道:“我三叔也拿不准,看来即便那女子是妖,也定然善于伪装,不易分辨。就算是小爷我没看准,咱们误会一场,此事就此了解吧!”
“你这话说的……”王德馨正要辩上几句,一旁的石忘忧却用力地扯了扯他的胳膊。
“对于这样富人家的公子来说,他刚刚的话已经算是服软了,指望他们道歉,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石忘忧的声音不大,却也没有使用聚音成线之法,少年若是用心去听,也并非听不到。
而少年也确实留心着他们的话语。
听到石忘忧的话,少年的脸瞬间涨红,张口想要辩白两句,但终究也没说出什么。
但这时,马车中却有一道严厉却又悦耳的声音传出:“云骥!姐姐平时是怎么教你的?男子汉大丈夫,错了就要认!死不认错,表面似乎保住了面子,但能骗过自己吗?”
言语间,车帘已被从内掀开。一个年约二九的年轻女子在侍女的陪伴下走下马车,站到了少年身旁。
那女子的五官生得很是柔和,眉眼间满是温柔之色。随着她的行走,她那身白色长裙轻轻晃动,裙摆如水波荡漾,为她再添了一丝圣洁。
“姐!”少年似是怕被责怪,脸上显出了惧色。
而那女子则没有理他,而是朝着石忘忧等人施了一礼,随后恳切地道:“三位,小女刘云溪,刚刚给几位惹麻烦的是小弟刘云骥。方才之事确实是云骥鲁莽,不辨是非,还请三位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他这一回。”
“姐!”刘云骥对姐姐的言语似有不满,但看到对方严肃的目光后,最终还是服了软。
“各位,对不住了,刚刚是我不辨是非。”刘云骥耷拉着脑袋,冲着三人拱手致歉。
“无妨无妨,年轻人嘛,谁没犯过错?知错能改便是善!”王德馨以一副长辈的口吻说道。
史妙青也随之显出笑意,石忘忧则只是扯了扯嘴角,有些勉强的笑了笑。
“多谢三位谅解。”刘云溪朝着三人再度施了一礼,一双眼眸好似会说话一般,依次与三人对视片刻。
但当这目光落到石忘忧的脸上时,却如银瓶乍破般骤然一变。
瞬间,那双眼眸中接连显出了怀疑、回忆与哀伤的神情,似乎是眼眸的主人忆起了一段不愿记起却又难以忘记的回忆。
半晌,刘云溪的神色归于平静,她冲着石忘忧微微一笑:“这位公子看上去有些面熟,不知可否告知姓名?也许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石忘忧摇了摇头:“小姐说笑了,像我这般穷苦出身的小子,哪里有机会结识小姐?在下石忘忧,辽州人氏。”
“我叫王德馨,和石头是同乡,这位是史妙青姑娘,幸会幸会。”石忘忧话音刚落,王德馨便迫不及待地向对方通名报姓。
“公子姓石?是辽州人?”刘云溪向王德馨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后,再次看向石忘忧,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看来的确是我认错人了,还请公子原谅我的唐突。”
“无妨,可能我长得确实与小姐的某位故人有些相似吧!”石忘忧淡然道。
刘云溪点了点头,不显半点尴尬:“那咱们也算是有缘了,不知三位要去往何处?或许我们还能同行一阵。”
听了这话,刘云骥的双眉不觉微微一皱,似是不愿与三人同行。
但王德馨已抢先应道:“我们最终要去的地方可远着呢,不过下一站的目的地是金陵!你们呢?”
“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了,我们也是要前往金陵,刚好可以同行。”刘云溪笑道。
王德馨素来喜欢热闹,一见可以增加同行的人,顿时喜出望外,想都没想便点头应道:“太好了!咱们结伴同行,路上也可以相互照应。”
“王公子说的没错,”刘云溪点了点头,打量了一番茶棚的模样,“几位刚刚是在用茶吧?看来这茶棚是那蚕妖摆出来害人的了!小蝶,去车里取些点心和水给三位。”
“是!”跟在她身旁的侍女应了一声,转身麻利地钻进马车,捧出一袋点心和一个盛满水的皮囊来到三人近前,“三位请用!”
王德馨先前答应与对方同行时极为爽快,此时对方送上吃食,他却犹豫不决起来。
毕竟不久前,三人刚刚享受了一壶带迷药的茶水。
就在他呆愣之时,石忘忧却抢先一步从侍女小蝶的手中接过了点心与皮囊,而后朝着刘云溪拱了拱手:“多谢云溪姑娘。若是各位不觉疲倦,依我看还是尽早出发,尽量在天黑前赶到最近的县城吧!”
“石公子说得对,那我们这就动身吧!”说完,刘云溪朝着小蝶挥了挥手,招呼她一同坐入马车。
其余诸人也都各自上马登车,再度启程。
到茶棚之前,一直是石忘忧负责赶车,再加上王德馨有心在外人面前炫耀下自己驾车的手段,便主动请缨换下了石忘忧。
于是车中坐着的便是石忘忧、史妙青再加上那条黑狗。
两人一狗刚一入座,一道黑影便从石忘忧的影子中钻出,在车中凝聚为程平的模样。
“公子,您认识这些人?”程平略带诧异地问道。
在旁人看来,石忘忧方才的表现并无异样。只有藏匿于其影子中的程平知道,在刘云溪走出马车之时,石忘忧的身体曾有过一阵微不可查的颤动。
马车内已被史妙青事先布好了隔音符,可防止车外后天境内的武人与修士窃听,故而程平才敢如此开门见山地询问。
“你发现了?”石忘忧微微一愣,随后长吁一声,“看来还是装得不够好啊!估计她也已经瞧出破绽了。”
“谁?刘云溪吗?你认识她?”史妙青显出警惕之色。
“何止认识?”石忘忧笑了起来,笑容里却满是苦涩,“从我能开口说话直到七岁,我可是一直喊她云溪姐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