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天空仿佛要滴出墨来,凛冽的寒风夹杂着冰花肆意吹拂。
望着屋檐上满满一整排粗长又尖锐的冰棱,天赐饶有兴致地掰下一根拿在手里把玩了起来。
“阿宝你觉得我们待在哪里比较好?”
“东四那边夜里也许会有妖狼出没,还是这里好一点吧。”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你觉得他们会听你的吗?”
“大概吧……”应野低着脑袋,他知道这是非常自私的行为。
主屋内,两所学院的武修生们一言不发,只有干燥的木柴在劈啪作响地燃烧着。
在接连不断地辛苦跋涉了数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在向导马健的带领下来到了两个目的地之一的东三营地,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便是哪一边人马驻扎于此,哪一边又得冒着风雪继续前行。
这些孩子都已经很疲惫了,从窗外昏暗的天色看来,想要赶在入夜之前到达下一个营地并不现实,况且再往前走不出几公里可就要进入妖狼活动的领域了。
崎岖的山路,漫天的大雪,无尽的黑暗,以及嗜血的妖狼,无一不在传递着同一个的信号:危险。
只听“嘎吱”一声,严丝合缝的木门被轻轻推开,同应野壮实的身躯一同窜进屋内的还有好几道透骨的寒气。
“天快黑了,你们商量好了吗?”
萧碧池抬头瞥了他一眼,一手扣上领口纽扣的同时说道:“还没,不过的确该尽快拿出结果了。”
话音未落,屋子里面面相觑的年轻人之间出现了些许骚动,但依然没人敢于第一个打破当下的困局。
此时此刻每多向前一步,与之相伴的风险都将成倍增加,连最为好斗的罗厉空也知道现在可不是莽撞的时候。
不过短短半日,这些年轻气盛的武修生便被磨去了大半锐气,每一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疲惫而又谨小慎微的神情。
巍巍天山,恐怖如斯!
“依我看,就由苍石武院的诸位驻扎在这里吧,东四营地便交给我们去处理好了。”
不知何时悄悄回到屋内的天赐实在是受不了这些人的犹豫不决,反正总要有个人来破局,那干脆就由他自己来扮演这个坏人的角色就是了。
早些时候便已经试探过他想法的应野也顺势唱起了白脸:“我觉得可以,如此一来虽然我们得了相对安全的营地,但你们拿下竞赛的赢面会更大,也不算失了公允。”
即使再争强好胜也得有小命去消受才行,在场的年轻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然而现在话已经被应野说进了死胡同,如果这时候跳出来反驳的话势必会挑起两边的矛盾,又有哪个聪明人会去当这个出头鸟呢。
于是,天辉武院的十位只能背好散落在地板上的行囊继续出发。
应野附于窗边凝视着一行人快速消失在在白茫茫的风雪中,淡淡的愁容凝于眉间久久不散。
眼看自己男人居然摆出这么一副窝囊的样子,萧碧池强忍着怒意分配完各自的任务与安排,随后抬起小短腿照着应野的翘臀就是一脚:“你在这装什么俏寡妇!赶紧干活去!”
“哈?我没有……”
“院长说的话你就当耳旁风了呗?这次竞赛要是输了这里的十个人可是一个都别想跑!”
“知道了知道了!”应野被踢得一蹦三尺高,“碧池你就不能偶尔温柔一点嘛……”
“什么!你还嫌我不够温柔了呗!”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
“嫌我不够温柔是吧?”
“我错了我错了!别踢了别踢了!”
“不温柔是吧???”
“啊啊啊啊啊!!!!!”
小情侣的打闹把正收拾屋子的武修生们逗乐了,屋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雪势似乎稍有减弱,但还不等天辉学院的一行人稍作喘息,暗无边际的夜幕已然在某个无人注意的时刻悄然降临。
向导马健从怀里摸出两块小巧的火石,随后又拔出插在腰间的火把寻了个背风处将其点燃,可当他一转头打算继续上路的时候却发现天赐就站在身后半米不到的地方。
跳动的橘黄色火光中,两道凌厉的目光让马健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
“呵……”
“其实你应该留在东三营地,后面由我来带路就行。”
“你放心吧,我也不会留在东四过夜的。”
“什么?难不成你要连夜下山?”天赐愣住了。
“慕云雪的钱又怎会那么好赚呢~~?”马健把火石塞进斗篷下的衣服里,紧接着又拍了拍天赐的肩膀,说道,“看在我不给你们添麻烦的面子上,帮我个忙呗~~?”
“什么事?”
“把那个跟了咱们一路的小尾巴给干掉,这样我回去的时候也能少一点麻烦,如何~~?”
“原来你也发现了。”
“那是自然~~”
“没问题!”
黑暗中,燃烧的火把就犹如在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闪耀灯塔,引领着精疲力竭的武修生们奋勇前行,而一直处于队尾的天赐却在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的时候悄悄放缓了脚步。
火光,越来越远。
人,留下了一个。
“长毛怪”用猩红的舌头舔舐着的弯刀般的利齿,贵为首领亲信的它自从被赶出族群之后便一直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在那群人类队伍后面跟了这么久,它已经快饿疯了。
长久以来的捕猎经验在时刻压抑着骨血里的兽性与本能,皇天不负苦心狼,它终于等来了掉队的人。
黑夜从来都是妖狼一族的好朋友,只有在黑夜中它们才可以完全肆无忌惮地放开手脚对着视力欠佳的人类大开杀戒。
二十步……
十五步……
那掉队人类已经慌乱到呆立在原地手足无措,它只需再耐心地靠近一点点……
十步!
五步!!!
就是现在!!!
匍匐着身子的长毛怪两只后腿用力一蹬,锐利的前爪有如撕开夜幕的流星,一身散开的长毛更似追魂索命的恶鬼!
“呐……”
“你该不会还以为……”
“我是你的猎物吧……?”
四道比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还要黑暗的铁链腾空而出,一秒钟之前还意欲暴起伤人的长毛怪转眼之间就被死死地锁在了这片惨白的雪地之上。
“呐……”
“我在问你话呢……”
“啊……对不起……”
“我忘记你不会说话了……”
天赐在右手的手心里聚拢起一颗闪亮的光球,照亮了长毛怪的同时也从它猩红的眼珠子里映出了恶鬼真正的模样。
“原来……是你啊……”
“真是有好久没见了呢……”
“你……还记得我吗……?”
痛苦的记忆涌上心头,天赐仿佛不受控制一般高高举起空握的左手,透蓝的雪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一柄钩齿交错的冰刃。
“他们……可是叫我……”
“屠狼人啊!!!!”
在妖狼头颅里迸溅而出的鲜血与脑浆将这片洁白的雪原化作污秽之地之前,光球已然熄灭。
这世上只有极少数的生物会比暗系灵修更加亲近黑夜。
可惜的是,妖狼并不在其中。
也许是殊死一搏带来的勇气与力量,亦或是向导马健的“望梅止渴”之计产生了积极的作用,总之天辉学院的队伍在最后的这段路程里走得那叫一个飞起,天赐费了好大劲愣是没追上,终是比其他人晚到了几分钟到达。
背着自己的行囊的人居然消失了,慕清歌会起疑心实属正常。
“你去哪儿了?”
“我?没去哪儿啊。”
“那为什么大家一起进屋的时候没见你在?”
“哦,那时候我去周围看了看。”
“看什么?”
“营地外面的栅栏,那是抵御妖狼的最后防线。”
“栅栏?”
“嗯,也有种说法叫拒马就是了。”
“那你身上怎么有股怪味?”
“啊?可能是中午吃东西的时候沾到什么了吧,哇你别凑这么近啊!”
眼看慕清歌大有仔细闻一闻的架势,天赐赶紧向后连退数步,同时显露出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惊恐神情。
虽然他这谎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但似乎也没能完全打消慕清歌的疑虑,只不过当下队伍里还有太多事情要处理所以她并没有抓着天赐不放。
随着马健的匆匆离去,这帮年轻人终于深刻意识到,从现在开始他们必须要独立面对这座可怕的天山了。
东四营地有三间大小相当结构类似的屋子,共计六个房间,要入住十个人绝对绰绰有余,但是在分配房间的时候果然如天赐所预料的那样出了问题。
根据他对这些家伙的了解,队伍里十个人除了自己和萧瑶以外其他八人全都出生于名门贵族,要让打小娇生惯养的他们去两个人拼一张床睡大概率是行不通的,偏偏天赐自己也非常抗拒和别人同床共枕,于是“这觉到底该怎么睡”便成了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头等难题。
“你们这些男生好啰嗦啊!”
“清歌你听我说……”
“几个大男人拼一拼又怎么了嘛!”
“不是这个意思……”
趁着慕清歌和孔文“友好交流”的功夫,天赐又悄悄地溜出去正儿八经地检查了一遍营地周围的栅栏,确保没有任何问题之后才返回屋子,却没想到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他们居然还真就把这事儿给谈妥了。
作为“辉武七子”名义上的老大,孔文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他将和队伍里年纪最小的应琏睡同一张床。这个应琏天赐倒是有专门调查过,只不过那小子虽然也姓应,但是和应家村八竿子都打不着,于是他也就没有再追查下去了。
至于其他没床睡的就在主屋里打个地铺,大不了轮换着来就好了,反正这样一来十个人就刚刚好了。
“那什么……我睡哪儿呢……?”
“你就睡这里!”
慕清歌指了指脚下的地板,那意思明显就是在他们讨论完的结果里给天赐分配的所谓床位就是原地打地铺。
不过对于这点他倒是没啥意见,之前在海焱猎人团里混的时候他也没少打地铺,而且烧柴的火堆就在主屋里,打地铺还更暖和呢!
“行吧,今晚我守夜,你们都好好休息去吧。”
“诶?不是吧!你居然会这么好心?我们都商量好怎么安排守夜时间了诶!”慕清歌双手捂着小嘴,那副似装非装的吃惊模样让人根本搞不清她的真实想法,也不知道她这阴阳怪气的本事到底师从何人。
“好了别装了,你们最多只有两天的时间去适应,早一点开始任务赢面就更多一分,明白吗?”
“知~~道~~啦~~”
在先行一步的天赐之后,其余人相继离开。
既然床铺分配完毕,又有冤大头接下了守夜这件麻烦事,早已精疲力竭的武修生们自然没有理由再去浪费宝贵的睡眠时间了。
当最后一根木柴燃烧殆尽只剩一缕青烟,东四营地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永夜。
整体近八米多高的瞭望台上只有天赐孤身一人。
不过这也挺好,甚至他还更喜欢这样,清净不说,还很自在。
渐渐的,雪似乎是停了。
慢慢的,连风声也弱了。
天山,万籁俱寂。
强烈的困倦感涌上天赐心头,两片薄薄的眼皮此刻仿佛有千斤的重量。
一天积蓄下来的疲惫让他的精神与肉体备受折磨,先是四肢愈发绵软无力,紧接着脑袋也开始变得沉甸甸的。
原来他的身躯并不像旁人眼中那么坚实,内心也远没有他所自认为的那样强大。
“咔嚓!”
弱不可闻的轻响在这样的夜晚完全不亚于闷热午后的一道惊雷,顷刻之间便将昏昏欲睡的天赐拉回到现实。
“呼……”
“真是一群不安分的家伙……”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之中,流转的微风如海浪般涌向四面八方,摇曳着松林,吹拂起雪花。
突如其来的异动让两只饥肠辘辘的妖狼停下了脚步,它们知道在前方不远处的人类营地并不是什么理想的捕猎场所,但为了活命它们不得不试上一试。
风,很快就停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领头的妖狼正欲抬脚向前之刻,数十枚青绿色的风刃有如一道道光束般撕破黑暗,无情地将皮肉与肌骨割裂开来。
鲜血如注,骨肉分离,连最后的一声呜咽都没来得及发出,两只妖狼便横尸当场。
天山,重归于安静。
天赐,却异常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