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的交替,即是永恒。
正如漫漫长夜过后,黎明终会降临。
天赐一手扶着栏杆,把半个身子依靠在瞭望台的木板上凝望着遥远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对新队伍而言最为难熬的第一夜便到此为止了。
他本以为会是孔文他们中的一个先起床,没想到等来的会是将一头秀发扎成马尾的萧瑶。
“这是什么?”萧瑶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插在营地中央的两根木桩,“我可不记得昨天夜里来的时候有这东西。”
那木桩上挂着两只血肉模糊的去皮妖狼,最腥臭的内脏也早已经掏空丢掉了。
“口粮。”
说完天赐就从七米多高的瞭望台上一跃而下,却只在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对浅浅的脚印。
“你就吃这个?”
“不光是我,你们也都得吃。”
“你觉得他们能肯吃这个?”
“他们会的。”
天赐说得不明不白,萧瑶倒也没去深究,而是指了指瞭望台边缘挂着的狼皮追问道:“那个呢?又是做什么用的?”
“那个啊,算是个警告标志吧。”
“挂两张皮就能吓走妖狼?”
“你在想什么呢,该离咱们远点的可从来就不是妖狼。”
也不管萧瑶理解与否,天赐撂下这话便转身回屋子那儿走去。
他自认为留下了一个潇洒又帅气的背影,只可惜人萧瑶根本连看都没看一眼,虽然这次除狼任务的时间周期很长,但她明白自己必须尽快进入状态。
作为一个冒险者,不打无准备之仗可是基础中的基础。
但偏偏这次天山之行完全就是意外中的意外,所以天赐遇到了对他个人而言最大的麻烦:除了身上的衣服和郁桀空好心施舍的斗篷,他一无所有。
吃喝倒是不难解决,跟大家一起融雪烧水或者他自己凝聚几个小水球都足以解渴,顺手宰两只妖狼拖回营地也够大家伙儿吃上个三两天的,但除此以外的生活需求天赐可就彻底没辙了,就比如现在他想要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只要肯动脑,办法总比困难多。
既然没得换,那就只能用洗的了。
然而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披风上的血污可不是简单拿水冲一冲就能洗的掉的。
当下天赐是既没带肥皂,也不好意思开口跟唯一醒着的萧瑶借,毕竟自己刚还在人家面前装酷来着,于是他只能去营地中随处可见的的火堆里挖几块焦黑的木炭出来,然后用缩小版的风灵漩涡把它们碾成粉末当草木灰使。
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早已被弃之不用的老法子确实能解燃眉之急,至少这草木灰水在他灵活的操控之下去污能力还算不错,就是这大冬天里一个全裸的男人躲在阴暗的小角落里洗衣服的画面实在是有点过于“香艳”了。
“呼……冻死我了……”
天赐找了块雪地直接把洗完的衣服丢在那上,然后光着俩脚丫子在营地里走来走去,第三次擦肩而过之后萧瑶终于忍不了这个浑身上下就只披了件斗篷的男人了,虽然他也有拿一根棉绳系在腰部就是了。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找木头啊。”
“我就是在问你搬这些木头想要做什么?”
“那你早说呀,我打算做个晾衣服的衣架。”
说着说着天赐从柴堆里又挑出来一根粗细长短都合适的木头。
“晾衣服?这种天气你要怎么晾衣服?”
“当然是烤火呀,是不是傻!”
萧瑶给天赐这一通说的够呛,干脆一扭头把他当空气了。
“好嘞!这下应该够了!”
“我去休息了哦,营地的安全就先交给你了。”
“萧瑶?”
“歪~~?”
“奇怪的女人!”
天赐完全没发现自己把别人给惹生气了,也可能是因为萧瑶一直以来都极少表露出比较强烈的情绪,总之他毫无自觉地抄起木棍就往昨天慕清歌给他安排的屋子走去。
刚一推开屋门,温暖的空气带着松木燃尽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这味道说不上难闻,甚至天赐还挺喜欢其中那一点松油的气味。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床单被褥居然已经有人帮他铺好了,甚至连枕头和被子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这简直就是活菩萨显灵啊,他原本都以为自己只能裹着斗篷先凑合着睡了呢。
满心欢喜的天赐点燃两根干柴丢进了火盆里,随后便盘坐在地板上鼓捣起他的衣架来。
在外面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木材上弄好了简单的榫头和卯眼,现在只要把它们组装起来就可以用了。
拼接好三块薄薄的木板,再把那几根细长的木棍不太严丝合缝地插进去,一个简单的小衣架便制作完成。
“手艺人”用力摁了摁自己的得意之作,虽然还有一点轻微的摇晃,但整体上还算结实,否则还真不一定能撑得住吸饱了水的棉衣。
“呼……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这一天一夜可真是给我累得够呛……”
就在天赐呼着白气脱下贴身斗篷的时候,左手边房间的小木门被轻轻推开,怀里抱着只小毛绒熊的慕清歌边揉眼睛边走了出来。
“瑶瑶你起了呀~~?”
“这是在烤火嘛?”
“啊嘞???”
“呀啊啊啊啊啊啊!!!!!!!”
“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事实证明,就算是平日里嗓音像百灵鸟一般清脆动听的女孩儿,在发出这种工业级噪音的时候也完全和可爱沾不上边。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天赐却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任由褪至一半的斗篷如丝般滑落脚底。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字:完了。
慕清歌的尖叫刺破了云霄,栖息在营地周边的鸟儿们受到此等惊吓纷纷扇动着翅膀四散而逃,留下可怜的幼鸟在巢穴里发出无助的凄鸣。
“清歌姐姐!”
全队最年幼的应琏却最先破门而入,其他的男同胞们也陆陆续续跟了进来,他们一个个睡眼惺忪衣衫不整,几乎和小学生春游没啥区别了,而理论上最该第一个出现的萧瑶居然直到最后才露面,脸上还时不时浮现出似有似无的坏笑。
虽然脑袋有过短暂的当机,但天赐还是在其他人冲进来之前就已经重新穿好了斗篷,但很明显所有人都听到了慕清歌的尖叫,所以这事儿他怕是跳进天河也洗不清了。
大开的屋门给了寒风可乘之机,被从头到脚吹了个遍的天赐浑身汗毛耸立瑟瑟发抖,同时他还被所有人用诡异而鄙夷的目光盯着,那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慕清歌扑在萧瑶的怀里哭哭唧唧的,嘴里还念叨着“我的眼睛脏了”、“不能要了”之类的蠢话,倒是孔文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率先对着天赐发起难来。
“应小天你最好给大家一个解释!”
“解释?我需要怎么解释?”
“那你就是没得解释咯!”
“不是,我就问你,你平时睡觉不脱衣服的?”
“那你为什么要故意在清歌面前脱光衣服?”
“什么叫我故意当她的面脱光衣服?是我刚脱了衣服准备睡觉的时候她跑出来了好不好?”
这孔文歪曲事实的本事当真一流,明明过程什么的连一点都没看见,编起故事来却眼睛都不带眨的,这满口瞎话还理所当然的本领要是放在天赐曾经的世界不给他安排个某锅锅务卿的职位都屈才了,甚至当个副总桶也一点不为过呀。
天赐都快被他给气晕了!
“口说无凭!”
“那你去问慕清歌啊!”
“清歌,你先别哭,给大家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呵,这就摆起官老爷的架子了,我好怕怕哟~~”
“你说什么!!!”
被一顿嘲讽的孔文撸起袖子就打算和天赐干上一架,倒是萧瑶在“百忙之中”腾出手来拦住了他。
“先听听清歌是怎么说的吧。”
“他……他并没有说谎……”
慕清歌一双水灵的眸子红通通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但好在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是一句大实话。
其实在慕清歌开口之前天赐就已经下定决心,如果眼前这些熊孩子再故意刁难,那自己就直接下山回家睡大觉,留他们在这里被妖狼搞死搞残拉倒。
“既然清歌都这么说了,那我可以向你道歉。”
“算了算了,我原谅你了,别再打扰我睡觉了行不行?”
孔文这小子倒也能屈能伸,一看风头不对马上装起了正人君子,这一手以退为进也是让天赐没法再去过多地追究。
这招妙归妙,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天赐压根就没一点要追究的想法,他现在困得要死,哪还有精力陪不懂事的孩子玩过家家。
火急火燎赶来的辉武七子一个个排着队鱼贯而出,哭哭啼啼的慕清歌也在萧瑶的陪伴下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终于,主屋里独剩天赐一人,他总算是能睡个好觉了。
柴火劈啪作响,为寒气流窜的屋子输送着阵阵暖意;淡淡的松油香味儿仿佛母亲在低声呢喃安眠曲,为疲惫的少年轻轻合上双目。
风系灵修是对风最为敏感的,天赐不用睁眼也知道有人悄悄地走出房间,并“擅自”烤起了他点着的火。
会是谁呢?
“萧瑶……?”
“恭喜你,猜对了。”
天赐睁开眼,只看见一个高挑的背影。
那双美腿即使是在厚实棉裤的包裹下依然显得笔直而修长,但他却顾不上口干舌燥。
“慕清歌开门的时间也是你计算好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知道慕清歌大概什么时候起床,所以故意跟我说话拖延时间,就是想让我脱光衣服睡觉的时候被她碰上,你是怎么把时间计算得那么精确的?”
“你别不是困糊涂了吧?”萧瑶偏了下脑袋,对天赐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只不过提出让你和她住同一间屋子而已。”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给你一个贴身保护她的理由,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你说是吧?”
“你……”
天赐没有问出自己心中的疑问,而萧瑶也没有做出任何解释便走出了屋子。
直到此时天赐才终于意识到,这支队伍里他真正需要注意的既不是大小姐脾气的慕清歌,也不是骄傲自满目空一切的辉武七子,而是那个看上去最平平无奇、整天只知道跟在慕清歌后头转悠的短发女生。
“萧瑶。”
“萧瑶……”
“萧……瑶……”
无力地重复了几遍萧瑶的名字之后,天赐沉沉地睡去。
与此同时,永耀城核心区的嘉兰候府正门前出现了一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侯爷,马健回来了。”
“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