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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周晓寒歪歪扭扭地推着沉重的行李车,在接机的人群中搜索丈夫。“慕远!”“晓寒!”他们同时高喊着。慕远激动地挥手,只能眼睁睁地注视着东倒西歪的妻子。这该死的通道怎么这么长,还有一个大斜坡。众目睽睽之下,晓寒难堪极了。

“你的头发呢?”晓寒一头飘逸的长发变成了齐耳短发,倒显得清爽俏丽。

“我想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总得有点变化,就把头发剪掉了。你喜欢吗?”

慕远认真地看看:“不错。不过恐怕还得留起来,要不没人帮你理发。以后我的头就归你管了,不用麻烦别人了。”他把晓寒拥在怀里,深深嗅着她的头发。

晓寒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快说,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你想清楚啊,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

“多着呢,买菜,做饭,洗衣服,吸地,还有……”他眼睛坏坏地看着爱妻。

晓寒的脸红了,撒娇地说:“好哇,你想搞复辟倒退呀。美国可是在林肯时代就废除了奴隶制的。当心我告你去。”

慕远租的是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小得不能再小的客厅中放了几件必备的家具,除了电视外,这些半旧的家具都是房东提供的。厨房里有冰箱、煤气灶、烤箱。卧室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壁橱里放着慕远当初带来的两只箱子,挂着他的几件衣服。卧室里间是浴室,浴缸上挂着素雅的淡黄色浴帘。

晓寒欣喜地看着浴室,勾住慕远的脖子,嗲嗲地说:“哎呀,你真棒!我们这个家太舒适了,尤其是浴室,我一看见它身上就发痒了。”

在国内,她通常去公共浴池,总觉得洗的是别人身上溅过来的水,洗完了照样有不洁的感觉。今天这个浴缸却是自己的,可以痛痛快快地洗个淋浴。光凭这一点,就觉得来美国来对了。

慕远见妻子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俏模样,早就心痒难耐了。他捉住她的唇,热情奔放地吻她,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在他含笑而狡猾的注视下,晓寒羞怯怯地缓缓解开衬衣的扣子……

沙漠中的T市,四月下旬已经有点酷暑的味道了。慕远在炎炎的烈日下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骑车来到一栋红砖墙的楼前。

大楼的左半部是他所在的冶金系,右半部是环境系。楼里宽敞明亮,灰白色的地砖亮得几乎能照见人影。慕远上到二楼学生办公室,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上黏着两张写有“来见我,库帝”的小纸条,苦笑着摇摇头。早晨他刚见过导师,领了几项任务回来,才两三个小时的工夫,不知库帝又想出了什么新花样。

慕远来到库帝的办公室,轻敲了几下一扇微启的棕色木门,推门进去:“库帝博士,你找我?”

“噢,慕远,是的。”“慕远”这个发音不算太难,库帝能说个八九不离十。他是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中东人,眉宇间显得有些忧郁,又有些刚愎自用,似乎很是怀才不遇。他递给慕远一叠厚厚的论文:“我又有了改进我们项目的好主意。这是我找到的相关的论文,复印下来给你看。”

“谢谢你。”慕远浏览了一下论文题目,心想和以前的那些方法相比,大概又是换汤不换药。

“你认为你什么时候能看完?后天行吗?后天上午我们讨论讨论。”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还有什么事吗?”

库帝从巨大的书桌后面走出来,拍拍慕远的肩膀:“慕远,自从你去年秋天为我工作以来,一直干得很出色。我刚刚查了一下我的经费,从暑假开始,我可以资助你三分之一。”

慕远现在拿的资助是四分之一,若拿三分之一,一个月将有八百多美元。他高兴地向库帝伸出右手:“非常感谢!谢谢您对我这么大方!”

库帝握住他的手晃了晃:“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好好干。”

慕远却突然在心里下了决心。

周晓寒午睡醒来,脑子还是不清醒。这间由车库改成的房子采光性能太差,她伸手打开墙上的开关,灯光刺拉拉地照过来。她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敢睁开眼睛看表。又快三点了,自己现在简直成了只瞌睡虫,越睡越多,越睡越困。早晨九点过了才起来,磨磨蹭蹭到十点多才收拾妥当,坐下来看几页书。慕远带了午饭去,中午她自己胡乱吃了几口,边吃边看了一集肥皂剧,然后又困了,直睡到现在。她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去浴室洗了个冷水脸,才有了点精神。

她打开门,外面是另一重天。这个沙漠里的城市最充裕的就是阳光和无处不在的仙人掌。她穿过短短的驾驶通道去路边的信箱取信。发了一会儿呆,外面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她又无趣地回到屋子里。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任务就是学好英文,英文不过关,将寸步难行。在国内的时候,慕远死啃英文,她只陪着看不相干的闲书。听说到了美国,有了语言环境,英文自然而然会突飞猛进,现在看来,全不是这么回事。来T市后,她和美国人的对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一百句,而且大部分情形可能是走在校园里,突然间打了个喷嚏,赶紧说:“Excuse me(对不起)!”周围总会有好事者应道:“Bless you(上帝祝福你)!”晓寒再回一句:“Thank you(谢谢)!”

因为离得近,晓寒三天两头去学校看书。A大那具有浓郁热带风情的景致让人陶醉。颀长秀丽的棕榈树优雅地耸入蓝天。天是那样蓝,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令人心旷神怡。学校的建筑全部由红砖建成,一块块小小红砖垒起的墙壁和通道整齐精致得像工艺品。蓝天,红墙,棕榈树,成了A大极富特色的象征。

晓寒有时喜欢带点面包去喂图书馆门前那群神气活现的灰鸽子,也时常倚在树荫下的矮墙边,羡慕地望着路上穿梭而过的忙碌人群,悲哀地想:这个社会已经如此饱和,如此完备,恐怕再也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是这能怪谁呢?是自己硬要挤进来的,从半山腰一下子回到山脚下,一切要从零开始。她觉得自己又傻又笨,智力已经退化到无知的儿童时代。她不会用计算机,不会在ATM机上取钱,不知道怎么查图书馆的资料。除了图书馆,她不知道上哪儿去。校园里有不少残疾人,坐着轮椅灵活地在为残疾人设置的通道里运转自如。他们可以去上课,去上机,去机器上买咖啡,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而她这个四肢健全的人却只能去想象。

晓寒迷惘地想:这么清寂寡淡的日子不知不觉快两个月了,时间不饶人。她回到屋里,例行公事似的拿出一本托福单词书,在院子里的塑料椅上坐下。

慕远回家时,晓寒已在桌上摆好了三个菜。晓寒倒了杯可乐递给慕远,两人坐下吃饭。这是他们一天中最松弛,最美好的时光。

慕远边嚼边说:“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好消息,库帝暑假要给我涨资助了,涨到三分之一。”

“真的,太好了!”晓寒放下筷子,兴奋地说,“那我们也换个地方住吧。你看人家每月多花几十块钱,租的房子又大又亮,还有游泳池。”

“先别想那么远,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我最近一直在琢磨,想转到环境系去。”

“为什么?有人给资助吗?”晓寒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听我说。现在像冶金这种传统工业在美国已是夕阳西下,加上我们系教授的水平不行,我觉得待下去没什么前途。环境系就不一样了,是一个新兴的、上升的行业。我想人的生活条件越好,对环境,像水啊空气啊,要求就越高。美国的环境已经治理得很好了,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国家呢。我做了调查,我们学校的环境系因为有舒兹等几个顶尖教授,好几项研究在全美一直排名第一。”

“没资助再好也没用。你没有基础,人家能要你吗?”晓寒担心地问。

慕远胸有成竹地说:“数理化和科学的思维就是真正的基础。舒兹的504是公认的最难、最有挑战性的课,但因为我的数学底子还算雄厚,已经基本吃透它了,拿A应该没有问题。我们系就是缺乏几个像舒兹这样思维缜密、极有远见又闻名世界的教授。”

“我记得你说舒兹是犹太人,他为人怎么样?”他们对犹太人的认识和了解仅局限于《威尼斯商人》里那个逼人割肉还债的夏洛克。

“不清楚。”慕远沉思着摇摇头,“环境系有位台湾来的林教授,我可以先问问他要不要学生。”

晓寒叹口气:“要是我能赚钱就好了,有没有资助都转过去。哎,你知道仙人掌在中医里有什么药用吗?这里漫山遍野的,如果能开发出来就发了。”

“别胡思乱想了,那玩意可不好惹。你没来的时候,有一天我收到你的信,正埋头看呢,不小心就撞上它了,我手一撑,扎了十几根刺,立马肿得像馒头似的,好几天才下去。我还差点忘了跟你算这笔账呢。”慕远委屈地说。

“这么笨。哎,我的信真那么有吸引力呀?”晓寒笑眯眯地问,见慕远又在收拾书包,嘟着嘴说,“又要去学校啊,不去不行吗?”

慕远听了,又把书包放下:“你不想去,就在家里看书看电视吧,我得去。”

晓寒不高兴地说:“讨厌,你就在家陪我一晚上吧。你一走,屋子里显得特别暗淡,我每天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孤魂野鬼似的,闲得难受。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变成行尸走肉了。”

慕远有点不耐烦:“我今天又从库帝那儿拿回来十几篇论文,这两天必须看完。家里没有计算机,我没法运行程序,只有去办公室,才两不耽误。现在我们吃着他的饭,就要好好给人家干活……你要考托福,GRE,怎么还会闲呢?最近书看到哪儿了?”

“我根本看不进,一看书就打瞌睡。”晓寒拿起托福书噼里啪啦地翻几下,又扔到一边,“我要是忙点就好了。世界上最无聊的就是像我这样又穷又闲的人。人家太太都能打工挣钱,我也想试试。可是又没有车,哪儿也去不了。”

“我们不是晚了半年,没赶上布什总统的保护法案嘛。人家打工是合法的,要是你去打工被移民局发现了,立刻会被遣返回国的,那就得不偿失了。再说,别光想着那点眼前利益,去餐馆打工,得了点蝇头小利,就不想去上学,把自己给耽误了。”慕远劝她说。

“我真没想到英语这么难过关。早知道我会变成废人,我干吗要来这儿?我在国内工作得好好的。”晓寒绝望地说。

慕远也坐下来:“晓寒,你现在怎么这么消沉,老是怨天尤人。你原来对生活的热情都跑到哪里去了?你在大学的时候,演讲朗诵激励了那么多人。这里也许是不如你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们的社会地位也没有提高,因为我们毕竟还是学生。可是你承认不承认,我们的绝对生活水平还是提高了,而且还会一直上升。”

晓寒已趴在桌上抽泣地哭了起来,慕远焦躁地说:“你怎么回事,好好的,哭什么?”

她的哭声停止了,不过两个肩头依然一耸一耸。这无声的哭泣更让人心酸,慕远也有些难受,走过去把她的头抱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柔声说:“晓寒,不是我逼你去考试,上学。只要你想在这里生活,英文总是要过关的。如果你以后就想待在家里不工作,我没有意见。其实很多美国妇女的理想就是做家庭主妇。可是我太了解你,那不是你的理想,你不会快乐的。美国人不是常说馅饼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吗,无论在哪,不付出辛勤劳动是不可能有收获的。”

晓寒渐渐停止了哭泣,抬起头,脸上依然泪光莹莹,如雨后的梨花,更加楚楚动人。慕远轻轻抹去妻子脸上的泪说:“我先在家陪你一会儿,晚点再走。”

晓寒羞涩地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现在就走。”

葛慕远走在环境系的走廊里,从门旁的铭牌上找到林教授的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外间摆着几张桌子和几台计算机,与慕远一起修504的李强正独自埋头苦干,没有发觉他。慕远悄悄地走进去,高兴地问:“嘿,李强,原来你的办公室在这儿。林教授的办公室在哪?他在吗?”

李强抬头看见他,吐了吐舌头,手指指里间,点点头,又低头干活。

慕远紧张起来,轻敲几下里间开着的门,等了一会,听见一声“进来”才走进去,用英文说:“你好,林教授!”

林教授瞟他一眼,又回头看计算机屏幕,嘴里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我现在很忙。”

“对不起,打扰你了。是这样的,我对环境系的研究很感兴趣,想转过来,不知道你要不要学生。”慕远开门见山地说。

林教授这才把椅子转过来面对慕远。他双手抱住后脑勺,身子向后仰,一边仔细地打量葛慕远,似乎想判断这人是从哪钻出来的。

林教授三十六七岁,一张阴郁的尖脸,塑料框架的大眼镜盖住了他脸上大部分面积,眉毛浓重,闪烁的镜片下目光如炬。

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傲慢地说:“你是说你需要资助吧?”

“是的,我的确需要资助,需要工作。”慕远坦诚地回答。他很诧异,怀疑林教授已经对自己有了先入为主的恶感,否则不应该这么不客气。可是为什么呢?他们这是初次打交道,自己的行为并无不妥,而且靠劳动养活自己也没什么好羞耻的吧。

慕远其实过虑了。林教授自幼和寡母一同生活,因贫穷与长相上的缺陷,尝尽了别人的歧视和白眼。他靠苦读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彻底翻了身。在洋洋自得之余,他醉心于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把别人的生活弄得和他自己从前一样悲惨,从中得到某种报复的快感。

林教授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现在的老板是谁?这学期修了什么课?”

慕远一一作答。林教授又问:“舒兹的504学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应该可以得A。”

林教授点点头,想了一想说:“我现在不能决定,我要看一看,唔,看一看。这样吧,把你的办公室和电话号码给我,我决定了会去找你。”

慕远在黄色的便条上写下号码,告辞出来。路过外间时,李强正不解地看着他。他笑一笑,走到外面舒了一口长气。

舒兹教授站在讲台上,面对教室里十几张或是赞赏,或是迷惘,或是惶恐,或是冷漠的脸,神采飞扬地讲课。毋庸置疑,讲台是为他这样的人而设计、而存在、而生辉的。他五十开外,头发灰白且稀疏,金边眼镜下的双目闪着睿智而和善的光芒。他穿着考究的淡粉色衬衫和米色长裤,气质儒雅却不失权威的派头。

下课后,慕远走到李强面前问:“李强,你现在忙吗?我想问你点事。”

李强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还正想找你呢。怎么,你想转到我们系来?”

“是有这个想法。我那天去找林教授,就是想看看他能不能资助我。哎,你在他那儿干得怎么样?”

李强重重地叹口气:“实话跟你说吧,我也在另找导师呢。林的学问是做得还可以,这么年轻,在学术界已经小有名气。只不过,他对我们大陆来的学生实在太歧视、太欺负了。为了门面好看,他也招了两个美国学生。他们不用干什么活,个个都拿二分之一的资助。大陆学生无论怎么干,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他又不是没钱。还有他那态度,对我们居高临下,像防贼似的防着,对美国学生则完全是另一副嘴脸。你说他仇视大陆人,干脆别招我们呐。可他知道我们能吃苦,又需要资助,才这么肆无忌惮。我想找个真正的美国教授当导师,观察了这么久,我觉得还是美国老板好伺候。所以我劝你,换老板就一次换个好的,可别才出龙潭,又入虎穴,吃亏的是你自己。”

慕远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只不过我不了解你们系的教授,想着他是中国人,好沟通一点,没想到会这样。”

“是呀,中国人欺负中国人才狠呢。我看舒兹对你印象不错,你没问问他?”

慕远扬起眉,兴奋地问:“你看我行吗?舒兹一般招什么样的学生?”

李强认真地说:“怎么不行。我听说他要招他了解的学生。不过,我可不想给他当学生。他对学生好是好,但是严厉得很,不留情面。有的学生待了七八年,才拿到博士。你看他上课的那股子认真劲,哪个教授能比呀?他非常在乎他的名声,否则也成不了水资源界独占鳌头的人物。”

慕远若有所思地说:“嗯,我是得找个机会试试。”

又是一堂舒兹的课。课后,舒兹教授夹着讲义往办公楼走去。葛慕远从后面追上来:“舒兹教授,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他打开手里的讲义。

“当然可以。”舒兹停下脚步。

“你看这个公式,是否可以简化成这样?”慕远指着一个公式,又把另一张纸上的简化公式给舒兹看。

“你的想法很好。不过我现在没有准确的答案,我需要花点时间想一想,再把它组织一下……慕远,我不记得你修过我的503。”他们边谈边向楼里走去。

“是没有,上个学期我从中国来晚了。舒兹教授,你从外系招学生吗?”慕远紧张地问。

“我招学生不分本系外系,我只招好学生,像你这样用这儿的学生。”他指指自己的大脑。

慕远兴奋地说:“谢谢!这么说,你愿意招我。”

“我现在还不能肯定。我现有的经费已经所剩无几,不够资助你的。不过,我以前申请的项目也许会下来。你知道钱没到手,什么都无法确定。如果我有消息,会立即通知你。我不希望招了学生来,又没有足够的经费资助他。可是有时项目下来了,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干活。这个平衡有时很难掌握。”

慕远告别舒兹,匆匆地向冶金系走去,心里想着,即使像舒兹这样的大牌教授,也照样有他的难处和烦恼。回到办公室,电话里有林教授的留言“来见我”。

慕远折回头去林教授的办公室:“林教授,你找我?”

“慕远,进来。”林教授像变了个人似的,站起来,喜形于色地搓着双手,“我跟舒兹了解过了,他说你是他课上最好的学生,很多时候他的问题只有你能答上来。我决定招你,从暑假开始我可以资助你四分之一。”他见慕远怔怔地,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又问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慕远嗫嚅着。他不知道林教授是不是有意在给自己出难题。可这儿不是跳蚤市场,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讲价。

“那好,你这学期结束就转过来,我马上需要人干活。”

葛慕远出了办公室,真正地迷惑了。他仿佛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他唯一想走的那条路却还没修好。幸而还有一点时间,他还可以缓一缓再决定。

晓寒吃午饭时来了,两人端着饭盒走向操场。操场上每天都有新奇的事情:一个穿着花条子彩衣的年轻人画了花脸,旁若无人地练杂耍功夫;有两三个人头戴白色瑜伽帽,弹着吉他卖唱,面前的琴盒里躺着几个可怜的银毫子。前几天,一帮低年级学生卸下一车泥土,用水把土浇透搅匀,再排好队,一个接一个从十几米外跑过来往泥里跳,十几名俊男美女顷刻间变成一只只泥猴。还有一次,几十名女学生为了捍卫女权,脱光了上衣,光着擦满棕色橄榄油的上身,绕场游行一周。她们个个都有完美无瑕的乳房和魔鬼般的绝佳身材,落落大方地和围观者聊天,也不拒绝男士们合照的请求。当时晓寒追问看得入迷的慕远,她们真是女权主义分子还是借机炫耀傲人的天赋,慕远难为情地支吾着说,大概后者居多吧。

慕远告诉晓寒上午发生的一切,见晓寒不做声,还高深莫测地笑着,不解地问:“你怎么不说话?笑什么?”

“我是笑你适应能力强。才来几天,就已经脚踏三只船了。”

“我这儿理都理不顺呢,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看没什么好愁的,至少证明了你不是没人要。只不过你想去舒兹那儿,暂时又去不了。林教授呢,钱少,又狗眼看人低。我看还是先留在冶金系更好。”

“我不这么认为。以前在国内,选择的余地小,没有办法。我现在真的很向往能够去做水资源方面的研究。实在不行,我就先去林教授那儿拿个硕士。我反正凭本事吃饭,不怕别人怎么对待我。”

“我只是投一票而已,决定权还在你手上。”晓寒见他认真起来,不再坚持。

慕远第三次走进林教授的办公室时,更加忐忑不安。他的504考了全班第一,他对自己今后在环境系的发展更有信心了。正巧舒兹的经费下来了,他必须尽快告诉林教授自己的决定,免得关系搞僵了,同一个系不好相处。林教授抬头扫了他一眼,边敲键边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开始办手续了吗?”

慕远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地说:“对不起,林教授。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我已经决定转到舒兹那儿去了。”

林从椅子上跳起来,双手撑住桌面,逼视慕远:“是嫌钱少吗?他给你多少资助?我马上补齐。”

慕远为难地说:“我还不知道多少,不过……”

林的喉骨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突然站直身子,把椅子使劲地往后一推,走到窗前,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除了那两条多毛的腿外,他的背影就像一个十来岁的没有发育完全的孩子。不过,即便如此,也比他的脸部中看多了。

慕远尴尬地等了一会儿,自我解嘲地耸耸肩,走了出去。他不懂为什么林教授的反应如此强烈,是不是自己的选择让他觉得比不上舒兹了,可这也是不可辩驳的事实啊!

暑假的一天早晨,葛慕远又在书桌上看见那熟悉的黄色纸条时,心禁不住狂跳起来。这几天,他一直焦急地等待着库帝从欧洲归来,却也不敢想象被学生当面炒鱿鱼的库帝会有什么反应?大发雷霆,还是……

库帝的反应犹如犯人听到判决。他绝望地摊开双手:“为什么?为什么?我可以给你二分之一的资助,请不要走。我费了好大劲才从石油工业界拿到这个课题,原想抛砖引玉,以后拿更多的钱。自从你接手它,我的信心就更足了。可是现在怎么办呢?”

慕远听了他的哀鸣,心软了:“我想这样吧,我去和舒兹教授谈谈,让我再为你工作几个月,我想这个课题能够提前完成。”

库帝恳切地说:“这样再好不过了。请一定告诉他原因,我就不去找他了。”

谁知,等到慕远一转身,库帝左思右想,火冒三丈,又跑去找舒兹。他以为凭着和舒兹工作上的交情,舒兹一定会买他的账。可舒兹不客气地说:“对不起,库帝教授。我没办法帮你,因为我也需要好学生为我工作。这是一个自由国家,无论是谁,都有选择和被选择的权利。我想还是让慕远自己决定吧。”慕远如释重负。既然库帝出尔反尔,在舒兹那儿碰了钉子,他也就乐得顺水推舟,轻装上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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