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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周晓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紧张地做着一套GRE试题。词汇部分连蒙带猜,对了一半多,数学部分却不费吹灰之力得了满分。只有逻辑部分,尽管她绞尽脑汁,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才完成了一小半,令她非常有挫败感。她想不通为什么慕远能轻松过关的逻辑题,她却要如此大费周折,看样子男女果然有别。

晓寒意兴阑珊,打开门去邮箱取信。深秋的下午,依然艳阳高照。她一出门,从树叶间疏漏下来的碎金点点的阳光洒了她一脸,那浓郁的乡愁劈头盖脸地汹涌而来。她抑制住伤感打开信箱。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封信,她瞥见那熟悉的中国邮票,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每一个收到国内信件的日子,都那么开心激动。

上课的时间已过了将近十分钟,林教授却还不见踪影。几个美国学生等得不耐烦,收拾书包离开了教室。葛慕远和李强继续等,他们都是林教授的眼中钉,不敢疏忽大意让他抓住小辫子。林教授终于目不斜视走进了教室,他轻佻地把讲义往讲台上一放,不知是为自己的姗姗来迟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有恃无恐,冷笑着说:“是,我来迟了。不过我不在乎,因为我已经是副教授,我有终身制,没有人敢解雇我。你们说是不是?”

学生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居然有如此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而且错都错得如此肆无忌惮,真是惊世骇俗。

课后,葛慕远和李强并肩向办公楼走去。自李强转到舒兹教授的好朋友麦克菲教授的门下,他的办公室和葛慕远就成了近邻。麦克菲教授个性散漫,爱好广泛。他毕业于哈佛大学,爬到正教授的位置上后,再也没有多大的兴趣做研究了,因而只是有课或者系里开会时才守在办公室,很多时候不知上哪逍遥去了,当他的学生倒蛮自在的。

李强走着走着,忍不住笑出声:“嘿嘿,林教授那副嘴脸,我越想越好笑。”

葛慕远说:“我对他残留的一点点尊敬也荡然无存了。他平时上课就够不负责任的了,还嫌不够。教课对于许多教授来说的确是负担,可他毕竟拿了薪水。要不是跟他有点过节,真应该去系里反映反映。哎,我看他对你还客气点,对我像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就因为没给他当学生,至于吗。”

李强诡秘地笑笑:“恐怕你们之间的纠葛还不止这些呢,说来就话长了。舒兹和林教授在耶鲁的博士生导师是学术上的劲敌,但他不计较个人恩怨,把林招了过来,林的导师和舒兹是面和心不和,林倒好,一来就以舒兹为敌,处处和他过意不去。要是换了别人,早和林翻脸了。舒兹招了林以后,林的导师也招了舒兹的一个美国学生去耶鲁,他们却成了朋友,还在一起发表论文。可能林认定了你将来是舒兹这个门派的掌门,才这么心心念念地恨着你。”

慕远听了直摇头:“听起来真像武侠小说里的恩恩怨怨,冤家宜解不宜结,他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正说着,他们来到了李强办公室门口,李强说:“葛慕远,我昨天晚上算出来的结果好像不大对,麦克菲今天又不在,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麦克菲不在的时候,李强常常找慕远讨论问题。如果慕远解决不了,还有舒兹当后盾。

李强把打印出来的几页纸拿给他看:“这两条曲线应该是平行的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成了相逆的关系了,程序在这儿。我检查了一上午也没检查出毛病。”

慕远一行行地读程序,视线最后停留在一个地方,他沉思着说:“这个参数好像用得不对,应该是除而不是乘。”

李强狐疑地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地说:“对,对,是这个地方。还是你厉害,一眼就找出错了。”慕远笑道:“挑别人的毛病总是比自己的容易多了。”

晓寒的英文大致过关后,就怎么也不想在家闲着了。经过多方打听,她决定去给美国人做babysitter(看小孩),既能赚钱,又能够加强口语,一举两得。

慕远劝她说:“算了吧,那种工作一小时才挣两,三块钱,责任又大。”

晓寒认真地说:“我不在乎做什么,反正一切从零开始。”

慕远亲吻着妻子的脸:“行,老婆心疼我,帮我去赚钱,还有什么话说。”

他们在当地周日报纸的十几页广告里,大海捞针似的找到了“家庭帮助”一栏,里面都是招聘保姆、婴儿看护以及老人看护之类的。晓寒把自己感兴趣的广告用色笔描下来,再把电话和广告里提供的极有限的信息写在纸上,一一打电话过去。开始时不免紧张,后来就像背书一样流利。只是她在告知自己的英文名字“汉娜”时,还不习惯,总要“啊”一阵子才说得出口,以至于对方总误认为是“啊汉娜”,害得慕远把肚子都笑疼了。

几通电话下来,有两家要她去面试,其中一位性急的女主人玛丽·桑德在给出了详细的线路后,希望马上就能见到她。

可惜,他们出门没一会儿,一阵黄豆大的冰雹打在车窗上。沙漠地带就是这样,无论冬夏,雨雪之前常常是冰雹开道。紧接着,一阵又一阵暴雨刺拉拉击在车窗上。晓寒战战兢兢地开着车,身子几乎趴在方向盘上看路。她拿到驾驶执照还不到两个月,平时练的次数也少,在这样的瓢泼大雨里开车还是第一次。慕远又不时地提醒她,弄得她更加心慌意乱。

车子来到了十字路口,交通灯瞬间变成黄灯。晓寒急忙踩刹车,不小心却踩在油门上,猛地蹿出去几米,晓寒更慌了,一脚踏在刹车上,地面湿漉漉的,车“吱”地滑出去,停在十字路口正中间。另一方向已亮起了绿灯,听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晓寒惊惶得不知所措。

慕远急赤白脸地叫:“赶紧往前开呀,等别人来撞你哪,真笨!”

晓寒这才回过神,胆战心惊地开过去了。晓寒越想越生气,不客气地回敬道:“你耐心点好不好?我刚刚不会被撞死,倒恐怕要被你吓死了。”

慕远也不服输,抢白道:“我怎么不对了?今天要是有警察,你吃一张大罚单不说,保险还得涨。”

晓寒嘀咕着:“你技术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忘了吧,我们第一次开车出去,你一个左拐上了大街,‘嘎’就停那儿了,被人家女警察逮住了。要不是看你刚拿到驾照,你早就吃罚单了,还有脸教训我。”

慕远忍住了不吭声,不想两个人斗鸡似的跑到别人家里去。晓寒还生着闷气,心想:慕远的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了。就算他真的卓尔不群,也没必要老在我面前夜郎自大。我呢,已经完全成了他的附属品,家里事无巨细,一概由他做主不说,我也完全以慕远之忧为忧,以慕远之乐为乐了,根本谈不上自己独立的人格。这次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一份工作,只有这样,我才能走出家门,回复自我。

他们很快找到了玛丽·桑德坐落在西北部的房子。房子只有一层楼,建筑在半英亩的地上,显得矮矮的。外墙是美国西南部特有的泥沙和水泥混合的建筑材料构成,看起来敦敦实实,极普通。屋前照例种了一些热带植物,倒是环绕在房屋左右修长的柏树,既别致又增添了几许幽静。晓寒在屋前用碎石铺成的、半圆形的驾驶道上停下。两人坐在车里,各自试图放松刚刚一直紧绷的肌肉,好让自己的笑容自然些。晓寒清了清喉咙,斜眼偷看慕远的表情,不料他也正回眸看她。目光触在一起,忍不住相视一笑,原先的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

玛丽热情地迎他们进去,介绍自己:“我是玛丽(重音在“丽”上),而不是玛丽(重音在“玛”上)”她没解释两者有何区别,晓寒想,大概就像自己总喜欢强调自己名字是寒冷的寒一样,有点敝帚自珍的心态吧。玛丽又指着丈夫和他怀中半岁大的女婴说:“这是我丈夫肯,这就是宝贝蜜雪儿。”

玛丽三十多岁,健壮而精明,笑的时候脸上横出两大块肌肉,声音倒柔和动听。肯则是个漂亮的男人,挺拔匀称的身材,一双略带忧郁的灰色眼睛,浓密的连鬓胡须下,皮肤细腻而苍白。蜜雪儿酷似其父,粉红色的连体衣衬得小脸儿粉嫩粉嫩的,一双机灵的蓝色透明玻璃球般的大眼睛好奇地在慕远和晓寒之间转来转去。

晓寒不自觉地伸出手,蜜雪儿大概很习惯被人宠着,一点也不认生,身子向晓寒横过来。晓寒像抱着一个珍贵的花瓶似的抱着她,由衷地赞道:“蜜雪儿太可爱了,真正一个洋娃娃。”

玛丽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做了决定。汉娜受过良好的教育,举止得体,态度不卑不亢,孩子交给她自然比交给其他来应征的墨西哥妇女让人放心多了。她没有再提任何问题,领着晓寒夫妇参观自己的家,肯则抱蜜雪儿去婴儿室午睡。

玛丽显然不善于装扮自己,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一件半旧的绒衣,乱草似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不过,她却很懂得享受,家里布置得舒适而有情调。房子的左半边是客厅、饭厅、起居室和厨房,右半边是卧室和厕所。客厅的中央围了一圈朱红色棉布大沙发,对面是一只巨大屏幕的电视机,与电视相邻的是比人还高的方形金鱼缸,几条黑色和红色的金鱼高傲冷漠地穿梭在水草和百宝箱之间。另一堵墙边立着钢琴和音响,上面有精美的相框和印第安风味的陶瓷作装饰。与客厅相连的饭厅里有一张八人座粉红色橡木餐桌,旁边是配套的瓷器装饰柜。

和客厅一墙之隔的是起居室,这里是孩子们的天地。除了两扇大书架和两把木制摇椅外,地上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玩具。玛丽把坐在地上专注地看着卡通片的两个男孩叫起来,对晓寒介绍说:“这是安迪,上一年级。这是克利斯朵夫,上幼儿园,他们每天会在三点半左右坐校车回家。但是你不用照顾他们,只要偶尔给他们倒点喝的就行了。”

两个孩子和客人打过招呼,安迪看起来憨厚本分,留着马桶盖似的发型。克利斯朵夫比安迪矮了大半个头,脑后梳着细长的小马尾,一双滴溜溜的眼睛很是古灵精怪。

晓寒在心里暗笑,按美国的法律,年龄在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是不能单独待在家里的。自己只获得照看蜜雪儿一个月五百美元的工资,却要顺便照看两个男孩,玛丽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好。她想到自己还有另一家面试,玛丽又似乎很迫切地想确定下来,如果跟她讲讲价,她应该愿意多付一些。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启齿。通过短短一小时的接触,晓寒对这家人的生活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她想,玛丽只是医院的理疗师,年薪应该高不到哪里去。肯即将去加州上学,还要负担一大笔费用。不知玛丽是怎样让全家人在这个高档社区内维持如此舒适的生活的。

玛丽最后问:“汉娜,你接受我的聘请吗?”晓寒探询地看看慕远,他只耸耸肩,意思是由她自己做主。毕竟是第一份工作,虽不理想,她仍然跃跃欲试。她又担心万一另一家不成,自己不爽快接受玛丽的聘请,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悔之莫及,点点头说:“好的,我接受。”玛丽如释重负,上前拥抱晓寒,两人定下新年后开始工作。

葛慕远坐在冶金系自己原来的办公桌前,和库帝的新学生王昭一起专心地盯着计算机屏幕,紧张地等待程序运行的结果。慕远转系后,库帝十万火急地把王昭从中国招来,继续慕远没完成的项目。库帝多少吸取了点教训,不仅从一开始就付王昭二分之一的资助,平时也不再每天几道令牌地跟踪追迹了。

王昭瘦长的脸上长着两撇林彪式的扫帚浓眉,配上他笑嘻嘻的模样,不显得阴沉,倒有几分滑稽。为了尽快接手项目,他经常找慕远一起讨论。一来二去,他们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结果出来,两人长吁一口气。王昭对慕远说:“你小子写程序还是棋高一着,不佩服不行。我得和库帝说,下学期去计算机系选两门课,否则这项目做不好。”

“那你负担可不轻,光是家庭作业就够你呛的。”

“怕什么,反正我王老五一个,大不了吃喝拉撒全在办公室,我就不信我拿不下两门课。”

虽然晓寒当初坚定不移地要找份工作,可愿望一旦实现,她却又顾虑重重了。以后懒觉睡不成了,每天要起早贪黑,开车半个小时去别人家,整天和一个只会哭笑的婴儿相守,还得挤出时间复习功课,日子难过,钱也少,真是自讨苦吃。她在心里算计着开工的日子,离得越近,心里的恐惧也就越多几分。

看护婴儿的难度和辛苦程度大大出乎晓寒的意料。刚开始时,蜜雪儿只有被她时时刻刻抱在怀里,才有一点安全感,否则就号啕不止。纵然她体轻如燕,一天下来,晓寒开车回家胳膊竟微微地发抖,握不住方向盘。玛丽一再跟晓寒说,哭是婴儿锻炼身体的唯一途径,适当的哭没有坏处。可她的潜意识中,让蜜雪儿哭似乎是自己太不尽职。何况蜜雪儿震耳的哭声,让她在这么大的房子里,也无处逃遁,还不如想方设法让她少哭点。

玛丽的作息时间很有弹性。她从医院赢得了合同,然后雇了几个理疗师为她工作,自己轻松地做着二老板,这就是她比普通理疗师赚得多的原因。有些时候,玛丽喜欢在家里办公,在厨房的小餐桌或她的卧室兼办公室里处理文件,付账单。这种时候,她既希望看见自己的女儿,又不希望被她缠着。这让晓寒不但为难,还隐隐地有种屈辱感。

当然,也有晓寒着实盼望玛丽在家的时候。这天上午,她上厕所小解,看见手纸上有一点殷红,想着不受欢迎的“客人”又提前到了,自己却一点准备也没有。从玛丽家出去,到最近的商店也要半个小时,而且没有婴儿座位,她根本无法带蜜雪儿出去。

幸好玛丽回来吃午饭,没等晓寒说完,她就赶快进卧室拿了两根卫生棉出来。

晓寒为难地说:“我没用过这个,你没有卫生巾吗?”

“你应该试试,卫生棉很方便,放进去没什么感觉,你会喜欢的。”玛丽又促狭地说,“我想慕远的家伙肯定比这大多了。”

晓寒反应过来,羞成了个红脸关公。她没想到美国人谈性也像搞发明一样有创造性。她虽然在美国接触了在国内从不曾想象的许多东西,视野开阔多了,但骨子里,她仍然保守得很。即使和最亲密的朋友闲聊,她也通常只充当听众,生怕给人捡了笑柄去。现在玛丽和她根本谈不上是朋友,怎么可以这么口无遮拦呢?

晓寒把蜜雪儿带到起居室,任她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玩那一堆五颜六色的玩具。玛丽却意犹未尽,去厨房拿了三明治坐在晓寒身边说:“我能想象慕远和肯一样,在床上温文尔雅,像春风一样和煦。肯走了一个多月了,我想他都想疯了。”

晓寒问:“为什么肯要去加州上学呢?你一个人要上班,还要照顾三个孩子,简直像超人一样。”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肯正在拿理疗师的执照,有几门课这里的学校不开,他只好去我以前上学的学校。明年他取得执照就好了。我独自买下这幢房子,还有家用,现在又添上他那边的费用,真是力不从心。”

晓寒想肯应该快四十岁了,总不至于以前从未工作过吧,于是问:“肯以前做什么事呢?”

“他以前有一间租录像带的店铺,我那时常常带克利斯去租录像,我们就相爱了。他离婚时把店卖了,因为他不想每年付一半收入给前妻,一辈子养她。”

晓寒心道:原来玛丽和肯都是二婚。而且,T市的录像出租店多如牛毛,根本赚不到什么钱,看来玛丽不是冲钱去的,反而要养着肯和安迪。

玛丽见晓寒兀自出神,问:“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不够有魅力,却能让肯陷入情网?其实肯喜欢像我这样强壮,有很多肌肉的女人。”

晓寒掩饰道:“没有,没有。我在想难怪安迪和克利斯外表不像,原来他们不是亲兄弟。”

玛丽听了很高兴:“噢,你也看出来了。他们不但外形不像,性格上的差异更大呢。安迪呢,最关心的是吃,他未来的妻子只要有精湛的烹饪技术,照顾好他的胃就行了。克利斯就不一样了,他会像他父亲一样,既聪明,对性的要求也很高。我前夫在床上就像暴风骤雨一样,生猛无比。”

听起来玛丽对前夫还不无留恋,晓寒于是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呢?”

玛丽狠狠地甩甩头,似乎要甩掉不愉快的记忆:“因为他打我。他第一次动手我原谅了他,第二次我绝望了,带着克利斯离开了他,离开了加州那片伤心地。”

晓寒想,这大概就是美国人常说的家庭暴力吧。玛丽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曾经是市自行车比赛的冠军,而且理疗师的主要工作是帮助病人恢复行走等功能,极需要体力。即使健壮如牛的玛丽,也照样是家庭暴力的受害者,真不知对她施暴的男人会是怎样一条莽汉。晓寒从没想到玛丽开朗的性格背后,也藏着这样的难言之隐,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同情,又不知说什么好,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克利斯太聪明了,因而早熟。”想起玛丽先前的话,觉得新奇好笑,又问道:“克利斯这么小,你怎么看出他对性……”

没等她说完,玛丽“咯咯”地笑了起来,半天才说:“他是人小鬼大。每次电视里出现穿泳装的漂亮女郎,他看得不眨眼,还不住地称赞‘真性感’什么的。有时早晨我去叫他起床,他问我为什么他的小鸡鸡会硬得翘起来,我只好拍打他的屁股,说是尿憋的,叫他赶快起来撒尿。”

晓寒也忍不住大笑起来,看来玛丽对自己的孩子不但观察得细致,分析得也有道理。晓寒想,如果我的孩子是这样,这些话一定羞于出口。藏着掖着还来不及呢,哪敢四处张扬。

正想着,晓寒一眼瞥见蜜雪儿悄悄地向壁炉爬去。自从蜜雪儿学会爬之后,特别爱去那些富于挑战性的地方。上回趁晓寒不注意,一声不响地爬进壁炉,兴高采烈地玩了半天灰烬,还抓了一把放进嘴里尝鲜。这会儿她玩腻了玩具,又想去重温旧梦了。晓寒在后面柔声唤道:“蜜雪儿,你到哪里去?”蜜雪儿似乎为自己的心思给人识破而难为情,回头冲她们一笑,这一笑蕴藏着说不尽的千娇百媚,小脸儿已活脱脱是个美人胚子。晓寒走过去,轻轻抱起她,对仍在出神的玛丽笑着说:“噢噢,真正的麻烦在这儿呢。”

玛丽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早就料到了。好在蜜雪儿比克利斯小五岁,到她长成少女的时候,正好约会克利斯的朋友。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我比较放心。你知道吗,我不在乎她将来这么回来,”她在自己的腹前比划出一个大圆圈,“可是,我真怕他们谁会染上艾滋病。我想过了,等他们大一些的时候,我别的可以不做,但一定要带他们去医院见见那些艾滋患者。”

两人都沉默了,虽然玛丽的语气很平和,晓寒却感受到了无端的悲哀。可怜天下父母心,中国的父母还在操心儿女的升学时,玛丽已经在担忧儿女的早恋、早孕甚至艾滋了。从这点上看,中国父母要幸运得多。只不知随着社会的进化,文明程度的提高,这些现象在逐渐开放的中国会不会奋起直追。

玛丽伸了一个懒腰:“我得回去上班了。对了,我该付你工资了。”她从背包里拿出支票本,把记录收入和支出的小账本研究了好一会儿,又走进卧室,拿出各个地方寄来的账单心算一遍,迟疑片刻,跟晓寒商量说:“汉娜,我可以给你写支票,但你可不可以过几天再去兑现?”见晓寒不解地看着她,解释说,“我的账号里没这么多钱,现在取的话就要亏空了,还要被银行罚款。”

晓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玛丽好歹也算是中产阶层了,账号里却区区五百美元都周转不开,怎么支撑这个家?万一玛丽丢了工作,会不会立即被扫地出门呢?这种在晓寒看来没有保障、没有安全感的日子就是玛丽的幸福吗?

玛丽看晓寒不做声,心虚地说:“对不起,汉娜。我要付房子贷款,车贷款,还有餐桌,电视等也是分期付款买的。如果晚付账会被罚,还有可能被收回。”

晓寒想说:我的工资晚了,是不是也可以罚你呢。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前一分钟两人还情投意合地聊着家常,过一分钟又冷冰冰地公事公办,她拉不下脸。可是她实在不能认同玛丽的做法,像那个漂亮的大餐桌,一年到头也只是在感恩节和圣诞晚餐时用一下,完全是可有可无。还有玛丽在圣诞节时花了几百上千块钱给孩子们买玩具,如果真有闲钱自然无可厚非,可是这样拆东墙,补西墙,岂不是跟自己过意不去!她于是实话实说:“这个钱我是准备做学费用的,晚几天没关系。我只是不懂,这里的许多东西不一定非要拥有,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呢?”

玛丽难为情地笑道:“肯也是这么说我,可是我一出去购物就管不住自己,回到家就后悔了。你肯定也体验过,花钱的感觉有多美妙。”

疯狂购物几乎是女人的通病,何况在美国,商品丰富得只要人能想象得到,就一定能在超市找到。产品推陈出新的节奏又迅捷无比,从而刺激消费,反过来消费又刺激生产。可是中产阶层的消费能力总是有限的,“玛丽们”若是抗拒不了那琳琅满目的诱惑,迟早是要尝到自己种下的苦果的。

玛丽不等晓寒答话,又喜笑颜开地说:“噢,我差点儿忘了,我前夫付给克利斯的赡养费就要到了,不用等到我发工资了。”大笔一挥,三下两下开了支票给晓寒。

晓寒倒觉得扫兴了,说了声谢谢。心想:即使离了婚,还盼着人家的钱救急,脱不了千丝万缕的干系,又有什么好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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