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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五月下旬的一天下午,李雪柔站在T市似火的骄阳下,读着刚从信箱拿到的信用卡账单,不禁冷汗漉漉。

一个月前,马修把妻子的名字加到信用卡上。从此,信用卡是他们共有的,账单也是共有的。若是平时,雪柔懒得理会这一类杂事,因她自认为最不善理财,而且也不习惯美国的个人金融方式。恰巧这两天马修去外地实习了,她只好拆开来信,以防不测之事发生。

她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接着像被抽干了一样呈真空状态。账单上标明他们欠债五千多美元,虽然信用卡公司允许他们每个月只付两百多,但这点钱还不够还利息的。剩余部分按19%的利率收息。天!这不就是高利贷吗?这样滚下去,还有没有出头之日?

相对他们所负担的债务来说,这还只是一小部分。他们婚礼后在科罗拉多州境内的落基山旁度完蜜月,一月上旬回到T市马修的公寓,月底就收到了凯西寄来的婚礼账目结算单。豪华的婚礼不仅给他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回忆,也使他们在马修的学生贷款之外,背上了更加沉重的债务。她的眼睛溜过单项,迅速跳到最后的总计,心一下子就不知沉到了什么地方。婚礼和蜜月的总花费是四万五千多美元,也就意味着他们欠了马修父母两万多。凯西在他们应承担的半数下面,加上了一项——雪柔打给父母和马修的长途电话费。那一刻,凯西的泾渭分明使她忍俊不禁,可很快就笑不起来了。虽然还没有一个逼债的“黄世仁”,但也绝不会有人赦免他们的债。就像被一朵无形的乌云笼罩着,她那天始终闷闷不乐。马修扳住她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自信地说:“相信我,甜心,我有能力偿还。我完成学业后,可以赚很多钱。”

然而,马修的安慰只能是画饼充饥。事实上,完全靠马修的助研金维持日常开销,已经让他们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了。一个月八百多块钱,要付房租、电费、电话费、食品和娱乐,还有一年两千多块的注册费和书费。他们都不是会计划的人,雪柔带来的美元也补贴光了。她无计可施,虽然父母的积蓄悄无声息地花掉不是她的初衷,但她只能和马修同舟共济,共渡难关。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拿到了打工卡,她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偿还债务。这样想着,她心里涌动着渴望,自言自语地说:“我一闲就闲了几个月,也轻松够了。”

雪柔是个随遇所安的人,原来当导游时走南闯北她不介意,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她也心安理得。白天马修去学校,她就在家里看看小说,听听音乐,做做清洁,清心寡欲。马修是不大读小说的,他们有一次逛Yard Sale(院子里卖旧物),看见一堆小说,一个quarter(25分)一本,雪柔一下子买了十几本。她最喜欢丹妮尔·斯蒂尔和西德尼·谢尔顿的作品。前者是位漂亮而多产的女作家,如台湾的琼瑶和香港的亦舒,凭多产成为腰缠万贯的富婆。后者则有许多作品被译成中文。雪柔想起自己在大学的时候,读的是马克·吐温,狄更斯,海明威的作品,现在却沉湎于这类浅薄的流行作品。她调侃马修说,自己的品位越来越差,都是因为他,是近墨者黑的缘故。马修却认真地说,这本来就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潮流,就像人们越来越倚重于垃圾快餐,T恤牛仔裤,流行音乐一样,阳春白雪注定只能成为生活中的点缀。娱乐的功能已不求刻骨铭心,只求陪人们度过一段健康美好的时光。她听了哈哈大笑,没想到马修的脑子里除了石头之外,还有点别的东西。她认真地吻了他说,谢谢你的话,我从此心安理得地被你们的快餐文化腐蚀,也对你刮目相看。

这天早晨,雪柔吻别了马修,随手放上一张唱片,接着去厨房清洗餐具。唱片的第一首歌是Righteous Brothers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演唱的风靡一时的《Unchained Melody》。“Wo,my love,my darling,I've hungered for your touch a long longly time……”歌手那嘶哑的歌喉仿佛有着锐不可当的洞穿力,直直流进她的心灵深处。她刚好拿起了一个碗,于是就保持同一姿势,雕塑般地站在那儿,直到听完这首歌,似乎担心自己一动,就会惊扰这首歌。雪柔曾经是非常出色的校园歌手,她的大脑就像一个储存室,各种流行歌曲信手拈来,可是从没有一首歌这样丝丝入扣地打动过她。歌手登峰造极的技巧让她惊叹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人就是为歌唱而生。

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细细地把马修的收藏听了个遍,分不清自己是否偏爱任何流派。她喜欢乡村音乐的浑厚朴实,爵士乐的忧伤怀旧,摇滚乐的桀骜奔放,轻音乐的轻柔浪漫。

周五是她的清扫日,她喜欢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和马修一起度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虽然他们在家的时候并不多。马修极爱运动和户外活动,周末两天根本闲不住,骑车,游泳,登山,打网球,钓鱼等等,种类繁多。但雪柔还是把周末当成节日一样迎接,渐渐地,清扫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超市各种功能的化学清洁剂大都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应,令她手到“垢”除。本来这一室一厅的公寓不需要花太多时间收拾,但马修这几年从各地收集的岩石遍布各个角落,她观察久了,竟慢慢觉出了它们的灵气,当成宠物一样照顾着。有一次,她在擦马修给她雕刻的头像时,对着它皱皱鼻子说:“那几个月,不知是你占据他的心多些,还是我多些。”话一出口,才发现无意识说出的话全是中文,心中猛然觉醒:原来自己这么渴望说中文呐!那些日子里,她安慰自己唯一的办法就是把父母的信拿出来,轻声念给自己听。

雪柔正琢磨着怎么找工作时,电话铃响了,是他们的好朋友蒂姆和黛比提醒她过去吃晚餐。他们就在公寓楼的另一头住着。雪柔心事重重地沿着墙根走过去,到了门口才换上一副笑脸。蒂姆还在厨房里忙碌,黛比招呼她坐下,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给她。他们是雪柔见过的最不般配的一对,像武大郎和潘金莲。可他们又恩爱无比,令人想不通。蒂姆极矮又极粗壮,两条大象一样的腿,中间垂了个圆滚滚的啤酒肚,短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袋和几根稀疏的黄头发。他无论去哪儿,总是抢先找到最矮的椅子,还自嘲地说只有这样,他的脚才能触到地上。不过,他又绝对是个天才,在数学系读博士的同时,他无师自通地谙熟各种计算机操作系统。黛比几乎比蒂姆高出一头,有着完美无瑕的皮肤,健美的体态和阳光般爽朗的笑容。她穿着黑色弹力背心和牛仔短裤,胸前波涛汹涌,下面露着修长匀称的腿。尽管他们在一起好些年了,却仍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注视对方的眼神里流淌着爱意。

黛比关心地问雪柔:“你有心事?”

雪柔这才觉出了自己的心不在焉,掩饰地说:“噢,没有。”

黛比开怀一笑:“别忘了我是学教育的,修过很多心理学的课。把你的烦恼说出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你。”

雪柔一耸肩:“好吧。我想找份工作,可是不知从哪下手。”

蒂姆问:“在家里待烦了吧?”

雪柔笑笑:“不完全是。我们背着几万美元的债过日子,这滋味不好受。”

蒂姆走过来说:“绝大多数美国人都背债过日子,我们也一样。”

雪柔双手一摊:“是呀,我也奇怪为什么不能像马修那样轻松,我只会急得睡不着。中国有句俗语叫‘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大概我们欠得还不够多吧。”

大家都笑了。黛比说:“把你的简历给我看看,我帮你参谋参谋。”

雪柔为难地说:“简历?我没有。”

蒂姆问:“你在中国没找过工作吗?”

雪柔说:“没找过,我们都是分配,不需要自己找。”

蒂姆和黛比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倒没有追问。黛比从小储存室里搬出打字机,放张白纸进去,就要帮雪柔写简历。

她让雪柔口述,自己飞快地打字。刚开了个头,就已经结束了。雪柔除了四年大学,两年出头的导游工作经历外,再没什么可写的。黛比启发式地问:“你上大学时,做过别的短期工作吗?比如暑假……”

雪柔惭愧地摇摇头,勉强说:“一直是父母资助。”大学四年,生活上完全靠父母供养,她以前没觉得任何不妥。认识马修后,才发现原来自己像寄生虫一样不光彩。她又想到自己来美后仍然花着父母的积蓄,不禁如芒在背,脸上也发烧了。

黛比又问:“你有什么技能?会打字吗?一分钟能打多少字?”蒂姆补充道:“会使用计算机吗?”

雪柔窘迫地说:“会打字,不过很慢。至于计算机,我从来都没碰过。”她原有的技能是一口流利的英文,现在说出来,岂不是班门弄斧?

“什么?”蒂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她,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不可能找到好工作的。”若是从前,雪柔一定会恼他。但相处的时间长了,知道他根本不通人情世故,看起来目空一切,狂妄自大,实则非常率真,简单。

一向崇拜蒂姆、从不发表不同意见的黛比却沉思着说:“这些倒不难,学学就会了。只是这简历……”她忽然拳头一挥,“雪莉,别告诉我你没得过奖,像你这样的乖女孩。”

雪柔倒真得过不少奖励,只觉得不足挂齿,所以没提起。黛比得意地把写满半页纸的简历抽出来交给雪柔,说:“想做什么工作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周日报纸的广告栏里,有许多个工作在等着你申请。我们可以寄几打简历出去。”

雪柔发出了近二十封申请信,全是应征小公司的职员位置。她还借了黛比的打字机练习,颇有长进。后来,有几家对她感兴趣的单位打电话给她,却终因她没有类似的工作经历而作罢。其余的申请则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回音。雪柔的希望如筑在海滩上的沙堆一样,一点点地流失了,自信也一落千丈。

一天晚上,当地电视台的广告中,有一家中餐馆的主人亮相,这是一位六七十岁的老太太,慢条斯理地用山东口音极浓的英语介绍说,她的餐馆连续几年被评为全城最好吃的中国餐馆。雪柔心动了,去中餐馆打工,不仅可以赚钱,还吃得上可口的中国饭菜,说说中文,何乐而不为呢?想想自己的工作申请寄出去三周了没有结果,是另辟蹊径的时候了。雪柔赶紧记下电话号码和地址,餐馆在A大旁边的一条热闹大街上。雪柔拨通电话,回答的果然是那个苍老的山东口音:“潇湘餐馆,我能帮你什么吗?”雪柔开门见山地问她要不要waitress(女侍应生),老太太问明了她会讲中文后,说:“你明天来学吧。要想当waitress,先要学做bus girl。”

第二天早晨,雪柔的心像鼓满了风的风帆,亟待起航。好容易挨到九点多,吻别了马修,匆匆去了餐馆。“潇湘餐馆”除了两扇朱漆大门和匾上的烫金中文字外,外表没有任何中国特色。她拉门进去,光线极暗,除了一片紫红,什么也看不见。雪柔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悚然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干瘦老太太,看起来比电视上更加衰老瘦小,又黄又皱的脸上还抹得花红柳绿。雪柔的第一印象就是见到了马王堆出土的木乃伊,随后又在心里骂自己对长辈不尊敬。老太太不动声色地问:“你是新来的bus girl吧?”又看一眼雪柔的T恤长裙说:“你明天记得穿白衬衣,黑裤子。”起身领她去后面的厨房,把她交给一个黑胖的中年女人。中年女人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说:“我叫咪咪。”就开始布置各种准备工作。雪柔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应着,却不忍再去看她——盯着这样的女人看实在是一种残忍。咪咪这个名字属于小巧玲珑的那类女人,可这一位,皮肤黝黑,毛孔粗大,杂眉小眼,蒜头鼻子,加上粗哑的嗓门和五大三粗的身材,全身上下没有丝毫细巧的女人味。咪咪看见她闪亮的婚戒,直截了当地说:“小妹妹,你手上的钻戒是真的还是假的。拜托你取下来吧,别让客人以为我们很富有,不多付小费。”雪柔抱歉地笑笑,摘下戒指放进裙子口袋里。

雪柔的主要工作是端茶送水递盘子,打包加收拾桌子。老板娘嫌推着车走不好看,只让把手推车放在门后。雪柔完全靠两只手收捡餐具,再用车推到厨房洗碗机旁边,把餐具卸到水池里。

正午时,餐馆里座无虚席。雪柔忙得像只无头苍蝇,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像观音那样突然生出千只手才好。她一刻不停地在厨房和餐厅间奔走,可事情像是越做越多。好在咪咪知道她是新手,除了摇头叹息外,没有责备她,有时还从容不迫地抓起几只杯子带进厨房。

直忙到两点多,客人大都散了,他们才腾出空吃午饭。加上后厨的工人,坐了满满一桌。

大厨是从内地逃到越南,再逃到美国的难民。他见雪柔独坐一旁,不满地瞪了她一眼,骂骂咧咧地说:“他妈的神气什么,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在越南,我他妈的……”不知他是说了脏话还是做了手势,几个人哄笑起来。

雪柔血液涌头,喉咙哽住了,嘴里的饭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真想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身子却像被钉住了,不能动弹。耳边静悄悄的,唯一能听见的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平静下来,想着自己虽然没受过这种委屈,却是做好了吃苦准备的。如果这一点挫折都受不了,将来在美国怎么生存呢?厨房里的这些人,想必个个都有一把辛酸泪,而且注定要在底层生活一辈子,所以对她这样的异类不能容忍。目前她别无选择,既然已经入了龙潭虎穴,就绝不能半途而废。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慢慢地吃掉剩下的饭菜,总算恢复了些元气。

五点左右,另一名waitress胡太太来上班。她看起来五十多岁,风韵犹存,嘴上涂着玫瑰色的唇膏,齐后颈长的头发用两枚发卡在耳畔别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陆中年妇女清汤挂面的那式发型。这位台湾地区中央大学毕业的胡太太没有问雪柔的名字,也没正眼看一眼雪柔,指使雪柔时,只冷不防地在她后面说一句,或者碰面时,下巴一偏,丢给她一句话。胡太太这种没来由的蔑视使雪柔感到莫大的侮辱,想不通她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源自何处。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要忍耐,自己尽心尽力去做,总会赢得她们的好感的。

走出餐馆,雪柔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骤然松弛,身子却像一台所有零件都错了位的机器,没有一处听使唤的。当导游时,她也没有一天走过这么多路。现在一抬脚,脚底的胫就一牵一扯地疼。她跨上自行车,心里直后悔自己太要强,不让马修接送。她像没有知觉似的蹬车,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就可以躺下了。

家里灯亮着,马修却不在。雪柔拖着双腿瘫坐在沙发上,却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会儿,马修火急火燎地回来,看见熟睡的妻子,长吁了一口气。原来他等得心焦,开车去接又没接到。马修帮雪柔轻轻撩开散落在脸上的头发,用脸摩挲着她的脸,她却始终没有反应。马修只好抱她去卧室,替她脱掉外衣,换上睡裙。雪柔睁开朦胧睡眼,嘟囔一句,又放心地睡去。

星期一客人相对少些,雪柔也得心应手多了,可日子却比头天更难过。只要一有空,胡太太就喋喋不休地挑她的错,一会儿说她送水时,杯子放得太重,一会儿又说桌子上的油腻没擦干净,要不就说雪柔笑得太勉强,总之,只要她的小费不理想,一切都是雪柔的错。指责的时候,胡太太的态度那么肯定,毋庸置疑,让雪柔觉得任何辩解都是多余的,她简直要窒息了。可是一想到熬过今天的几个小时,她就不用忍受这些,这些磨难就会有所回报,她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就当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雪柔吸地的时候,咪咪过来说:“小妹妹,老板娘叫你去下。”雪柔期待地,却是不安地走过去,叫声老板娘,突然看见大厨坐在后面的阴影里,一颗心抽紧了,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老太太回避着她的目光,摸索着拿出准备好的两张钞票,放在柜台上说:“你做事不泼辣,明天就不用来了。这二十块钱你拿去吧,本来你是来学的……”雪柔只觉得怒火万丈,胸腔好像要炸开,她恨不得自己像泼妇骂街一样发泄出来,可是她的牙关“咯咯”打战,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甚至无法和老太太讲理,讲道理有用吗?可笑老太太为了对付自己,还让大厨作镇。那一刹那,她犹豫着是否把两张钞票甩到老太太的脸上,真这样,老太太不是求之不得吗?不。不能让她称心如意!雪柔一把抓起那二十块钱,拿上自己的包,却一下撞到咪咪身上。她顾不得道歉,从后门跑了出去。出得门来,心里一片茫然,只咬着牙一遍遍地重复着: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

咪咪慌慌张张地追来,把一张钞票塞给她,同情地说:“小妹妹,你别生气,这是老板娘惯用的伎俩。尤其是放了暑假,这里离学校又近,来找工作的大陆学生多得是,这个便宜她不占白不占,和她计较你划不来。”雪柔把钱推还给她,想说谢谢,却不敢开口。她知道只要一开口,就必定会泪眼滂沱。可是她不想流泪,虽然咪咪的同情心未泯,可转身就不免学舌,她不想成为那些人的笑料。她咬紧嘴唇拼命地摇头,恨不得立刻离开这儿,离开这个丑恶而可怕的地方。

咪咪终于还是把钱塞进了她的包里。雪柔正要骑车离去,一辆车冲进了停车场,马修大喊:“谢由,等一等,我来了。”雪柔坐进车里,等马修把自行车放进车后斗。黑暗中,她泪如雨下。

马修边开车边说:“我出来得挺早,但路上遇到了车祸,所以耽误了。”见雪柔没有反应,转过头看见她脸上晶莹的泪珠,大吃一惊,赶紧把车停下,焦虑地问:“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雪柔扑进他怀里,放声痛哭,哭够了才断断续续讲述了事情的经过。马修气愤地说:“他们这样做是违反劳工法的,我们可以去劳工部告他们。”

雪柔迫切地问:“真的吗?我是受法律保护的吗?”她转念一想说,“不过,餐馆的主人没检查我的打工卡。”

“一定是把你当成非法打工者了。他们这么老练,肯定不是第一次。”

雪柔沉思着说:“可是她说我是去学的……”

马修哑然失笑:“真是一个好借口,别让她偷换概念愚弄你。学实际上就是受训,受训是要付工资的。”

雪柔面露喜色地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马修果断地说:“我们把这两天的情况写下来,明天我陪你去劳工部。”

雪柔心里舒坦多了,气也渐渐平了,想着明天不知是哪个倒霉蛋接替自己,成为受气包。她有打工卡,还可以借助法律保护自己。如果明天去的是学生,很可能是非法打工,到时候真是有冤无处诉。听说移民局常常会去中餐馆或墨西哥餐馆突击检查,查出的非法打工者是要被遣返回国的。明天她和马修去劳工部起诉,不知移民局会不会因此加剧对餐馆的检查,甚至波及其他的中餐馆。中国学生的假财政担保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在中餐馆打黑工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重要途径。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但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留学生只能甘愿任人剥削。可是如果中餐馆的老板们不敢再雇佣留学生打工,那自己岂不是在帮倒忙,这可不是自己的初衷。

快到家时,雪柔平静地说:“马修,我想好了,不去告他们了。”

马修吃惊地问:“为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雪柔苦笑着说:“一块鸡肋而已,不值得留恋。”

马修糊涂了:“什么鸡肋?”

雪柔笑得灿烂:“没有肉的鸡骨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马修笑着说:“好有趣的比喻。不过谢由,我们告他们并不是光为了你,你想想看,还有别的许多受害者。”

雪柔再度苦笑,这点她何尝不懂,可是她的心思即使说出来,疾恶如仇的马修无论如何也不会理解和赞同的。她坚定地说:“我认真考虑过了,想尽快忘掉这件事,彻底忘掉。”

这两天的经历让雪柔初尝了打工的艰辛和苦涩,也领略了江湖上的人心险恶。虽然她一如既往地为债务发愁,但机会可遇不可求,再性急也照样是于事无补。平心静气地过了几天,到了周日傍晚,马修又要启程去科罗拉多境内的落基山实习。落基山是马修魂牵梦萦的几个“情人”之一,他们的蜜月就是在那儿度过的。她清晰地记得雄伟壮观的落基山,宛如重岩叠嶂拼织而成的天然屏障,千回百折,与“两岸青山相对出”的三峡有异曲同工之感。他们在森林里一间用原木搭成的小屋里,过了几天返璞归真,神仙眷侣般的日子。白天,他们去附近的滑雪场滑雪,酷爱运动的马修如一只轻灵矫捷的燕子。雪柔因景仰《林海雪原》中的女英雄白茹,早就对在林海雪原间纵情驰骋心驰神往,可是蹬上了滑雪板,却又寸步难行,摔得浑身湿透仍兴致不减。晚上,他们在壁炉的熊熊大火前,伴着林中的涛声,松木燃烧的噼啪声,闻着醉人的松香味,或尽情地欢娱缠绵,或喁喁情话,倾诉衷肠,或干脆默默相望,此时无声胜有声……

马修的专业和兴趣注定了他要踏遍千山万水,风餐露宿。在他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雪柔要独守空闺。和马修在停车场依依惜别时,她还镇定自若,独自回到家里,她却变得六神无主了。

突然,电视机“啪”的一下关了,灯也熄灭了。她撩开窗帘,外面也都没有灯光,想是突然停电了。她还是第一次碰到停电,今夜陪伴她的,不仅仅是寂寞,还有黑暗。

她忽然想起以前在Yard Sale花一块钱买的蜡烛台,颠颠地去厨房找火柴,把上面的五根红蜡烛都点燃了,房间里不但变得亲切,还弥漫着淡雅的苹果香味。空调才停了这么一会儿,房间里就开始热了,她把长发随便地挽在脑后,打开前后窗户,让空气流通。

她忽然听见有人在动门上的锁,大吃一惊。她怔怔地望着门,心狂跳起来。门开了,马修微笑着进来,他的脸在闪烁的烛光下俊朗无比,雪柔却恍若梦中。他们凝视着对方,像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扑过去,浑然忘我地吻在一起。

雪柔惊喜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听收音机说发电厂着火了,今天晚上停电,怕你害怕,立即掉头回来了。”

他仔细地打量摇曳的烛光下的妻子,只见她眼波流转,柔嫩的双唇异常娇艳,云髻半挽,几缕头发垂下来,散落脸上,竟让她看上去有一点放荡,妖冶。宽大的睡衣外露出修长匀称的腿,让人不由自主地对那被遮住的一切想入非非……今晚的雪柔与平时冰清玉洁的她判若两人,风情万种,性感撩人,使马修心痒难忍。

马修一颗颗解开她的扣子,她雪白的酥胸被烛光镀上了一层金边,令他目眩。他闭上双眼,轻叹着抱住雪柔,疯狂地亲吻她的香唇,她的粉腮,她的丰乳。他把她放倒在沙发上,轻轻握住她的脚,放到嘴边。这双脚小巧玲珑,晶莹剔透,它们穿上高跟鞋走路,那脚步竟带着舞蹈的韵律。马修第一次在颐和园见到它们,就惊叹于那份精致和美丽。马修粗重地喘息着,一寸一寸地吻着她的脚,她的腿,她浅浅的肚脐,她那湿润柔软的芳草地……雪柔的双手揉搓着他的头发,嘴里发出阵阵欢娱的呻吟。她的头左右扭动着,身体一浪接一浪地战栗着,沉醉在爱的波涛中。

马修早已意乱情迷,神魂颠倒,再也不能等待。他炙热地、威风凛凛地进入那神秘又奇妙的洞穴,洞穴里喷出滚烫的岩浆,欢迎他的到来。随着他的进入,他们同时跌入那甜蜜酥麻的晕眩,销魂蚀骨的舒畅立即淹没了他们。

他们大汗淋漓地从沙发上滚到地毯上,不停翻滚。谁都想征服对方,让对方明白自己的实力。他们从对方的眼神和微笑中得到鼓励、赞赏和嘉许,于是更加勇猛地投入到下一轮搏斗之中。

他们尝试着各种姿势,转战每个房间,每个角落。他引导她,或是她引导他,无数次共同到达爱的巅峰。两个多小时过去,他们终于精疲力竭了,并排平躺在地毯上,急促的呼吸渐渐平息下来。马修用手撑起身子,微笑地看着妻子。她娇羞地一笑,如梦似幻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凝视他,柔媚不可方物。

马修心里感叹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停电之夜,竟让他们的性爱锦上添花,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境界。他拉过雪柔滑腻、柔若无骨的手,温柔地说:“甜心,我爱你,我爱你千千万万,永永远远!”

雪柔深情地回应:“马修,我也爱你。”停了片刻,她又情不自禁地念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马修侧身看着她,一连声地问:“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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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多如狗毛的男人

    多如狗毛的男人

    世界的独行正是这个世界的力量所在,如果这个世界顾及每个人细枝末节的小事,又怎么被成为世界呢?自己的孤独也是自己的力量,自己愿意孤独的和这个独行的世界在一起。只要这个世界不会灭亡,这个世界所拥有的不确定的变化,还有它广博的爱永远不会背叛自己。有了它的力量,自己会在生活这条长河里无所畏惧,奋力直前直到生命老去的那一刻。
  • HP灰色昼月

    HP灰色昼月

    [德拉科×原创女主克莉斯多]“其实我并不勇敢,我没有救下我爱的人,也没有坚强的面对现实,甚至没有抵阻挡住黑魔王的‘一忘皆空’……”“但我也很勇敢,因为我是一位格兰芬多!”“德拉科,现在我和你一样了,看,我手腕上也有黑魔标记了,只不过有点丑,还没我洛佩兹家族的雪花标记好看。你怎么哭了?都说了,洛佩兹和马尔福会一直是好朋友,克莉斯多和德拉科也绝不分开……”——克莉斯多
  • 凡道决

    凡道决

    太古之初,人类钟天地之灵秀,血脉与道天生相合,古有大能者血脉觉醒,衍天化地,造化无穷,而其后人不断开发血脉之力,时至今日,各类体质层出不穷,千钧体,万象体,重瞳者,幻神眼等等,更有那古来罕见传说中先天之体觉醒。诸圣争霸,群魔乱舞,万体峥嵘,问世间谁主沉浮?一位少年天生凡胎,偶然间得到太古之初流传的《凡道决》残篇,至此踏上了与诸天神体、圣体争锋之路,传奇就此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