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展馆南侧路边上的土堆少了三分之一的部分,露出了新鲜的咖啡色的内部。应该不久之前,工人挖走了缺少的部分。我依然能嗅出空气中腥湿的气味。
一个男人从西门大摇大摆的走了出来。他穿着黑色羽绒夹克,但没有拉上拉链,又是一副不畏严寒的样子。
他四处张望的时候看到了我,突然停止了动弹。
我僵住了,时间似乎冻结了几秒。
但随后他手舞足蹈了起来,露出他难看的牙齿大笑。我明白他是在跟我玩“木头人”,接着冲他回复了鄙夷的笑。
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一只手阻挡流动的冷空气,一只手按动打火机。两秒钟后,他吐出索然无味的烟气。
我走近他,但与之保持了一段安全距离,以便烟气有扩散空间,不至于全部进入我的鼻腔。我研究了一下他的衣服,上面有三类物质:暗色斑点、灰尘和烟烬;还有两种状态:磨光的痕迹和烫破的洞。
“来一根吧,不然没机会了。”他用恶魔般的微笑说服着我,但他的声音有些乏力,好像是在做无用功。
“不了,健康最重要。”
“好吧。”他失望地吸了一大口烟气,再吐出来。“累死我了,刚才我和那几个工人一起运了那些土。”
“哦,看出来了。”
“先放在了东侧,等土壤温度达到室温再用。余下的明天再说。”
“辛苦呀!”我注意到他的面部肌肉松弛了下来,比刚来的时候还老了许多。
“里面的植物繁茂有生机,你的脸荒芜没活力。”我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打了个哈欠,泪水湿润了眼球,无奈的笑了。
“几个月来,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又常常遇到令人精神紧张的事故。难免会这样。我只剩下不自主的躯壳,像行尸走肉。”尽管他的话听起来悲观至极,但似乎是发自肺腑。他也没有追究我不妥的言论。
“相信自己吧,给自己打劲。更要相信他们,他们会解决一切疑难问题的。为你们创造出原本的环境。就像多日不见的太阳,终会显露。”我也应着景,发表了回想起来都会起鸡皮疙瘩的心里话。
我发现他笑逐颜开了。“走,进去吧。”
他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上去摩擦地面发出沙沙的声音。
进去后,我与他暂时分离。
我看见代警官从育苗棚方向走来,我一直想起了心中的计划,我打赌他会和我说他们的发现与推断。
我伸出手和他打招呼,他露出亲切的微笑,这微笑又让我错误的认为他是个老师,而他身上标志性的制服让我恢复清醒。
“有什么发现吗?他瞟了眼他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并没有明显线索。”他说,“就连薄膜上的指纹都没有用武之地。”
“那又如何判断他是被别人谋杀的呢?”我担心他们陷入了僵局之中。
“我对你说过的那些照片。”他的表情陡然开朗,“接到报警的民警提供的现场照片中,有三张照片极为特殊,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上面有什么线索?”我追问。
他抬起腿向前走,把我带到了假山下的游客通道里。看样子他不想别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有。第一,可以证明有人动过尸体。”他小声说。
“动过尸体?”
“一张照片是死者的状态照,他胳膊处的衣服有抓过的褶皱;而另一张上可以看出死者的身体与地面造成了横向的移动痕迹。通过演绎推导,我们发现这些痕迹正对着一个方向,即出口的方向。说明师傅死亡后尸体被人挪动过。”
“难道没有可能是发现尸体的人动过的吗?”
“从第一发现者女助手和第二发现者工头的证词中可以得知,他们并没有触碰过那个地方。”
“哦……”我拉长这个字的尾音,“还有一张呢?”
“第三张更可疑,是盛毒工具的摆放照片。”
“这也能看出来?”
“是的。它摆放在装农药的纸箱上面,好像一定要告诉大家‘我是自杀的’。”
“那如果就是喝完放回去的呢?”
“请注意,这其中出现一个问题。就是杯盖里还留有残余的农药呀。”他如此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
“他是个有丰富经验的育苗师,肯定了解每种农药的毒性,更何况是三种农药的混合物。这种混合物,喝一口就会毙命。既然使用了三种农药,他就不会倒出多余的部分;如果倒出了多余的部分,反而更像是去意已决,他会一饮而尽的。杯盖的容积不是很大,可是农药剩余了一半的样子。”
“那如果他就是要倒出很多,但就喝一口呢?”
“你之前说过一个喝农药自杀的事。那个女的只喝了一种农药,且毒性与这三种中的任何一种都无法比拟。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多喝,这样才能迅速死亡。而经过‘配制’的毒药,大约喝十多毫升后即可毙命。熟知毒性的人,才会用小剂量做大事。即使他的计算有误,那个时间段没有什么人会去,他大可受毒素侵袭的煎熬,静静等待漆黑降临。但联系所有,会发现这一系列做法难以想象:倒出很多农药,只喝了一口,再平稳地放在旁边,却又想着爬向出口。最好的解释是,盛毒工具另有所属。而有人在师傅死后挪动了尸体。为的是证明师傅自己死意已决,不会苟且逃生。”
“那说明死者和凶手在一起喽?”
“不,更有可能是死者死后凶手来过现场。现在我们还再计算死者体内的毒药含量。”
“啊,那我岂不是耽误您的时间了。”我感觉过去了一节课的时间。
“没关系,希望你如实报道呀。”
他微笑着抬起手示意离开。我十分惊讶,他竟发现了我的内心想法。我窃窃离去,在心里梳理他说的推断。
从无人问津到怀疑,再到断定谋杀,不过是几张照片起到作用。虽然少,但起到了重要作用,似乎显得弥足珍贵。当时的办案民警并没有发现这些疑点,经过调查审问工人后,得出了“自杀的”结论。我相信工人们一致认为育苗师傅是“自杀”的说法对调查有影响,不知道这是不约而同还是蓄意而为。现在我也认为育苗师是被谋杀的,但当时我同样认为他是自杀的,因为这场景太像“暑假自杀案”了。而只要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也会认同这种常见的自杀方式,绝不会考虑他杀的问题。
谁会是设置这一场让所有人都认为是自杀的骗人谋杀案的呢?
我记得那个地方我去的次数不多。育苗师傅死的前一天我就去了难得的一次。我前去是为了完善那份毕业报告,在上面增添观察而来的收获和体验。帘子没合上,育苗师傅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我弯身钻进去,问他能不能拍些照片,他笑着说可以。我以不同角度拍摄育苗盘里幼苗。也没放过花盆里的植物。棚内的气体闻着让人难受,我的身体不够舒展,在里面呆了几秒钟,就感觉呼吸困难了。我说可以了,然后憋着一口气走出棚子。
经理倒是经常去,但我归纳出的规律是他通常站在棚子外。少数情况下他会蹲在门口,然后露出臀部和后背,似乎也不情愿进去。当日他说自己都没去过,他如是的说:“我放弃了那里,最后好坏与我无关。”他还解释:“里面气味不好。”又说棚内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有时候育苗师傅和他的女助手会在里面,再进入一个人就要弯着腰了,小心踩在狭窄的过道上了。
已经知道了育苗师傅是被人谋杀的,使用了投毒的杀人方法。这件事想在没有监控的展馆内办到是轻而易举的。
警方依旧对外宣称没有找到有犯罪嫌疑的人。
我想凶手策划这场谋杀案已经很久了,深知要欺骗拥有权威的人。如此一来,他们会宣布死者是自杀而亡,那么大家就都会认为他是自杀的,会震惊于他为何想不开自杀。然后回忆在他身上发生的各种自杀前的异常举动。反而不去想死者自杀前和什么人接触过,说过什么。这就是凶手要把谋杀伪造成自杀的好处。
凶手不但把谋杀现场伪造成了自杀现场,还成功脱身了。如果凶手想要从现场成功脱身,那么只要避免被人发现就可以。这一点凶手是能够想到的,他熟知路线和时间,知道怎样做到不让人发现。
凶手需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就需要做到进入现场、造成投毒、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先行离开、再次现身的时候距离死亡现场较远。
当然,还要保证在现场不会遗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不过这一点也可以不用考虑,当天去过棚子里的人不少,都会留下指纹、头发。凶手一定高兴坏了。
我想到了他铺的整齐的床铺。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最后这样就死了。现在大家都为他的死感到惋惜。尽管他没有把工作交待的尽善尽美,但……他做的一直不好呀。
会不会是这种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