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任莹倒觉得自己不如何澜那般勇敢,明明很可能是毫无结果的事情,却仍然那么努力地去做。任莹并没有什么勇气去为毫无结果的事情义无反顾,她只会落荒而逃。
也不是。
任莹曾经不顾一切过,虽然结果是深深刻在自己记忆里成为不可磨灭的一笔,却在最终也给不了任莹她想要的。
在那之后,任莹再也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了。
那年任莹十四岁,高中在读。
十四年顺风顺水,在父母羽翼的呵护下,都不曾经历过什么挫折。乖乖做一个不悖父母心愿的好孩子,顺利考进市重点高中,接下来应该按照父母写好的剧本再接着读一所重点大学,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结婚生子安稳度日。
任莹想,那时候大概是有个导火索的吧。
就是那个有着和煦阳光的冬日之后,一切都偏离了既定的轨道,自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南方的雪可以称得上是稀奇,大约正是那场叛逆的积雪,燃起了少女心底里蠢蠢欲动的叛逆。
“任莹,你输了。”
梁艺辰斜倚在任莹的课桌上,脸上尽是兴奋。
任莹看了看窗外的一片雪白,突然嘴角上扬,懊恼地推了推坐在课桌上的梁艺辰:“我是输了,三年都没有积雪了,谁想得到今年还真有了积雪。”
正好的一缕雪后初阳映在坐得规规矩矩的女孩脸上,衬着甜甜的笑意显得很好看。
梁艺辰从桌上蹦了下来,拍拍双手:“那今晚放学后和我去废弃楼楼顶可要说话算数!”
“算数算数,你快回去吧,一会儿上早读了。”
梁艺辰这才心满意足,把校服搭在肩上,懒懒散散地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任莹回头瞥了一眼那人的背影,眼眸里流转着钦羡。和任莹不同,梁艺辰生性张扬。虽是说不上有多叛逆,总归是活的洒脱。
是那种因为从小到大的生长环境很单纯才有的那种洒脱。
那天正值月考成绩发榜,任莹依然是因为霸占榜首被班主任表扬,梁艺辰也依然是因为不够努力被叫去办公室。
梁艺辰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本还一脸疲倦和不耐烦,就看见办公室旁边的窗户边有小小的一只百无聊赖地对着玻璃哈气,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她小声喊:“任莹,走啦。”
任莹转过头看他,朝梁艺辰那儿一边走一边嘟囔:“让你不好好学习,被叫去办公室还要我等你。”字句间全是埋怨,但冻得微红的小脸上还是含着笑意。
两人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相互拌嘴,往废弃楼上走去。
学校教学楼边上有一栋弃置的矮楼,只有小三层,三层的上面有一个露天的平台。平常课间多的是小情侣来这里卿卿我我,后来不知道哪个多事的告发到年级主任那儿去了,好几对小情侣被请了家长,这个平台才空置了下来。
矮楼的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吱吱呀呀,任莹有点害怕,伸手想扶一下旁边的扶手,却被梁艺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
“那个扶手上全是木屑倒刺,扎一下估计得疼半天,你要是怕,就扶着我。”
任莹没有应,也没有把手抽出来,就任梁艺辰拉着走到露天平台上。
彼时天几乎已经黑透,任莹甚至都没有看清梁艺辰是从哪个旮旯里拿出一把吉他,看上去又破又旧。梁艺辰笑嘻嘻地说,这就是我的理想。
“我超级喜欢音乐,等三年后我高考的时候,我就报考…嗯…艺术,就考上音,然后自己写歌自己唱歌,那些原创歌手看起来好酷的……”
任莹站着,看着梁艺辰像模像样地拨着琴弦,左手在琴颈上灵活地换着和弦。是指弹,听起来像是J的《枫》。
任莹忍不住揶揄:“你说的好酷的原创歌手,原来是J啊。”
“是呀是呀,你也听他的歌吗?他是不是很酷?”
任莹把肩上的书包往上提了提,佯装漫不经心的样子:“是,是很酷。”
你也很酷,任莹心里默念。
那日任莹晚归,还莫名其妙地掀开琴盖,显然是她父母意料之外的。
随后是同他们所预期渐行渐远。
他们怎么会知道其实任莹骨子里叛逆到极致,整日里按照自己的要求约法三章,按着自己的期盼打着爱的旗号,大概也从不曾关注过女孩心里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吧。
是那天。
落着倾盆的大雨,像是要落尽终年的水。任莹旷了父母为他报的补习课,冲进大雨里,一路奔到传出热闹乐声的学校礼堂,那里梁艺辰在等他。
梁艺辰拿着礼服站在礼堂门口,看着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任莹,穿透雨幕迎面而来。
明明雨下得那么大,明明连成一串的雨幕让天地间雾蒙蒙的,梁艺辰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任莹眸子里亮晶晶的希望和欣喜。
舞台上是蓝色和绿色的两束追光,是黑色和白色的两个颀长的身影,是声线无比契合的两人,是任莹记忆里唯一的那一次。
唯一的一次勇敢,唯一的一次对自己的纵容,靠近再靠近,再靠近。
那时候的任莹不懂得灼热的火光会灼烧掉她的翅膀,只觉得光很美,只觉得靠近美得东西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后来很多次,任莹回想起在废弃矮楼楼顶上,漆黑的夜幕下,两个女孩约好一起去考音乐学院,都会觉得一阵阵的无力。
成年人的世界总是那么多无能为力:要装着笑脸说违心的话,要为了别人的肯定给自己披上虚假的外壳,要笑着和别人说自己很好,要在来回奔波里遇见更坏的自己。
有一个魔咒,叫做羡慕。
每个人都会羡慕别人,好像每个人都不会顺遂心意。
可魔咒之所以是魔咒,大抵还是因为没有人能逃离。
任莹懂得去和梁艺辰讲道理,却最终是自己逃不开魔咒。
最后的最后,两个女孩谁都没有去学音乐,年少的梦想在现实面前被鞭挞得体无完肤,最后堪堪湮灭在那些年里。
和青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