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任莹着一袭白色拖地礼服坐在舞台左边，面前是一架洁白的钢琴，头顶是一束浅绿色的光。目光所及是站在蓝色光下身着黑色外套的梁艺辰，站在立架前，身上背一把红白相间的吉他。
周遭没有一丁点的伴奏声，只后台传来有节奏的手鼓声和着她们的歌声。
十五岁的任莹和十六岁的梁艺辰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首合唱，却也成了最后一首。舞台应着两人的想法全程暗着，只剩两束光。像是在黑暗里偷偷诉说的情话，又像是想触却触不到堪堪错过。或是低沉或是清亮的嗓音充满了魔力，以舞台为中心向外扩散出层层波涛，安静而又汹涌。
收尾之时两束光慢慢暗下，整个礼堂里安静了良久，像是不肯打破低低泣语的意境，随后爆发出掌声和欢呼声。
任莹站在后台，脸上还留着被学姐压着擦上的淡妆，眼睑处几枚亮晶晶的星星亮片。她丝毫不觉得逃了课有什么心不安，亦丝毫不曾想过被父母发现有什么后果，她看着身侧的女孩笑得虎牙微露，轻轻搭在余留了浅浅口红的唇上，眼角处一枚黑色的五角星在黄色的灯光下熠熠生辉。
任莹想，为了这个笑意，她做什么都不算太多。
这一场大雨里的奋不顾身，显然是瞒不过任莹父母的。
是那苦口婆心，一如那时候任莹苦苦哀求不愿放弃钢琴时的苦口婆心，说着这般道理那般辛苦，声泪俱下加以绝食赌气。
软硬兼施。
他们想，任莹会妥协的。
十几年了，他们自认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任莹轻快地认了错，并声称再也不犯。母亲擦擦眼泪露出个笑容把女孩揽进怀里，父亲手背在身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当任莹是真知了错，当今后还会是乖乖女儿乖乖听话，当偏了一两步的路还能再走回来。
他们打错了算盘。
自那之后，任莹不再是整日挂在榜首的好好学生，不再是按时回家乖乖女儿。每日放学，任莹和梁艺辰都背着书包冲到废弃楼的天台上，一起唱歌一起弹吉他。
任莹说，其实我也超爱音乐。
任莹说，只是父母的爱的绑架让我失去了自我，只是我不够那么酷那么勇敢去反抗。
任莹说，可我现在只想要站在梁艺辰的身旁，把你的梦、我们的梦做到最高点。
之后就是一路走到了高三。
两人约好一起考S城音乐学院的作曲系，一起去专门上了艺考的课程。
梦好像就快实现了，任莹想。
本是欢欢喜喜交了申请，却最终被双方父母先后去学校把申请都撤回了。
任莹沉着脸回了家，生平第一次冲父母发了火。
“行，可以，你们可真行。你们巴不得我像个傀儡，整天就听你们摆布。不听你们的就恼羞成怒，最后就是要直接葬送我是吗？从小到大，你们说什么我没听过，偏偏你们就是从不体谅我的感受，偏偏自以为是，以为你们认可的就是对的，不认可的就是错的。你们说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了，你们就是不让我好过。什么为我好为我好，我就是没看出一点为我好来。你们看得到吗？我现在很痛苦！很痛苦！我难受的快要爆炸了！你们懂什么！”
父亲冷静地解释：“阿莹你听我说，我们没有一意孤行地去做决定，我们咨询了你的艺考老师，她建议你给自己留条后路。”
“可是我不想要，你们宁愿听一个陌生人只字片语，也不肯问问我到底想要什么！”
母亲冷冷地哼了一声：“是了，你想要的不过就是那梁艺辰罢了，什么爱好音乐，你当我们都是傻的！你冲我们大吼大叫，倒不如问问你自己看那个女孩子的时候自己是个什么表情！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J，还不是因为那孩子喜欢J，那你怎么不问问那孩子是和你想的一样吗？”
母亲冷言冷语仿佛冻结了空气，小小的房间里所有人都像失了声一般。
任莹感觉到自己虚伪的外壳被狠狠揭下，连着血肉让她痛不欲生。暗藏在心里的萌芽一时间经历了太多的风雨，赤裸裸地直面狂风。
任莹摔上家门跌跌撞撞往学校跑去，这时候梁艺辰应该是那矮楼上拨着吉他等她的。
又是个寒冬，只是没有了积雪。
外套都没来得及拿的任莹在凛冽的风里费力地奔跑，好像跑得快一点就能从梁艺辰口中听到个好的答案。冰冷的风像穿透了五脏肺腑直直灌进肺里，喘不上气来。
好冷啊。
可任莹不怕。
只穿着白色毛衣的女孩呼着白气，脸在风里吹得红彤彤的，她相信那个亮晶晶眸子的主人在听到她发自肺腑的表白之后会把衣衫单薄的她搂进怀里，像是曾经照顾她起居般的细心给她对抗世界的勇气。
年少一腔热血的表白最后夭折在那个寒冷的冬日。
任莹还没踏上吱吱呀呀的楼梯，就听见虚掩的木门后传来两个女孩子的对话。
“梁艺辰，我挺喜欢你的。”语气里尽是腼腆，声音很甜也很温柔。
“什么？”那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干净好听，“我也是女的啊。”
“可是……可是你和任莹走那么近啊，我们都以为你……”那语气是失落后的不甘。
那人说：“你说任莹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瞎说啥呀。”
任莹奋力地跑开了，一如来时那般拼了命。
冬天，可太冷了啊，冷到眼泪都刷刷流出了。
怎么那么冷呢？来的时候怎么没感觉到呢？怎么全身都在颤栗呢？怎么心脏还隐隐作痛呢？
任莹笑着低着头看了看自己的心脏的位置：“你怎么了嘛？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呢，你咋还难过上了呢？”
“最好的……朋友……”
“可真好啊……”
残忍，不留余地，却又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顺着鼻尖滑落的是瞬间消失在冬日的风中的一滴不起眼的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