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入睡之前,我还在想着如今卫所的格局。
有些东西不能摊开来讲,也无关对错,只是各有各的立场罢了。
杨通海、秋宁,他们是暴露出来的刀,不能惊动他们,也不能逼他们鱼死网破。卫所这些人在北域还能占据一个军镇,一旦南下,就什么也不是。如果死伤太多,剩下的人就只能去南方做乞丐。
我们可以做的只有分化,让华秦和我们站在一边,再拉拢剩下的人。
就这样在胡思乱想中,我进入了梦乡。
直到被凌晨的喧哗声惊醒。
起初只是朦胧中觉得有人在呼喊,直到窗户被人从外面敲响,有人大声说:“翟副将,快起来,敌袭!”
我猛地惊醒了,世界一下鲜活起来,岂止是有人在喊,窗外已经传来了不少的兵刃交击声。
耿小娥也醒了,她有点害怕,拉住我的胳膊,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我拍拍她的手:“不知道,我给你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出去看看。不管发生什么,千万别出来,等我来喊你。”
说着我迅速披挂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细雪。这时耿小娥已经迅速穿戴好了,我拉住她的手来到杂物间,推开挡住洞口的柜子。
当初韩轲逃到了这个洞里面,后来我住进来,又把倒地的柜子扶起来,高高的柜子恰好把洞口挡住了。实木的柜子很重,从里面推不倒,也不会有人想到在柜子后面会有洞,里面能藏人。
“我害怕,我不进去。”她看着黑漆漆的洞口,惊慌地摇头。
“别怕,快进去,这里最安全。”
“如果……如果……”她看着我,忍不住问道,“如果你也没能回来,我是不是只有死在里面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答道:“那我不把柜子靠墙,给你留一个能出来的宽度。”
她躲到了洞里面,我把柜子挪到洞口,给了她钻出来的缝隙。
做完这一切,我立刻提刀往外赶。
即便没有我,耿小娥还是值得活下去的,刚才她问我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这一点。
外面四处都是慌乱的人群,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嘶声尖叫。
还好,借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我大致察觉这些都是自己人。我没有看到有人被砍倒,也没有被枪刺翻,他们只是惊慌地在寻找自己的主帅。
刚才敲我窗户的人已经不知去了哪里,外面只有骚动和惶恐。
从院子里出来就是营房,若战斗蔓延到了这里,后果不堪设想。
我拖住了一个黑暗中奔跑的身影,他吓了一跳,我在他拔刀之前赶紧说道:“我是翟绣,你是哪个营的?”
“翟绣?”他仔细看了看我,勉强认出我的轮廓,这才说道,“卑职是禁卫营贾百户麾下,连涛。”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有敌袭,大家都起来了。有人已经受伤了,还不清楚有多少敌人。”他一面说一面紧张地左顾右盼。
“从哪攻进来?”
“校场。”
我心中略一思索,立刻对他说道:“和我一起喊,让所有人来此汇合,喊我的名号。”
我的院子在最里侧,集结以后或许还有反击之力。同时我也不禁心中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些百户可真是草包,一有骚乱连自己这点人也约束不住。喜的是,这恰好成了我的机会。
从这些四处奔跑的身影来看,起码不下两百人。我和连涛一起大喊,让所有人过来集结,副将翟绣再此。
随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喊的人也越来越多,声音愈大,许多人都聚集过来了。
粗略一看,近三百人,这都抵得上一个营了。
而此时从校场方向传来的厮杀声并不剧烈,也就是说仅凭剩下的七百多人,已经组织起了有效的防守。那么敌人能多到哪去呢?我们从侧翼绕过去,或许能立大功。
我得到的信息越来越多,但也越来越杂,有人说敌人不下两千,也有人说上万。我心头跟明镜一样,这些人是看到骚乱,自己吓了自己,不然不会往后面跑。
“所有人,”我站在一块石头上对他们喊话,“马上以五人为一个小队,现在你们不是禁卫营,也不是虎威营、虎啸营,现在你们就是我翟绣的兵!有人没拿兵器的吗?”
没人回答。
“好,”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已得到了确切消息,敌人不过区区三四百人,随我一起杀回去。”
大家有了主心骨,又听说不过三百人,心里稳了许多。我们从侧面大厅的后面往前绕,一路收编慌乱奔逃的兵,走到前面的时候,队伍已经达到了三百五十人不止。
从绕过来,又转过一个弯,经过大帐,校场就在前面了。
校场上明显分为两个阵营,背靠着大帐的,是漆明率领的卫所兵。
最前排的兵身上多少都有血迹,此时后面的人在百户的指挥带领下,把前排的战斗过的兵换下来。剩下的人都在这里了,所有的百户也在,也就是说我带领的这三百多人,其实都是逃兵。
对方看上去也像是卫所兵,陈旧的盔甲、谈不上精致的刀枪、还有身上背的硬弓,都是以实用为主。他们在脑袋上还有皮毛的兜帽,脚上也裹了皮套子。粗略看了一下,大约六七百人,比我说的三百人多了近一倍。
两边隔了约五十步的距离对峙。
地上有数十具尸体,也有人还没死透,挣扎着想要回到自己的阵营,其中有个兵肠子都流出来了,他却浑然不知。他模糊的意识支撑着自己往对面爬,流出的肠子挂在地面凸起的木桩子上,他被肠子拉着爬不动,或许以为是被人抓住了,他流着泪咬牙要往回爬。
对方阵中走出一人,从上至下一刀切入了他的颈椎,又伸手阖上他圆睁的双眼。
那人把头上的兜帽取下来,洒出如瀑长发,竟是个高大的女子。
女子一举一动皆透出一股英气来,她走在前面,对这边喊话:“李道庵呢?他已经带人走了,你们是谁?韩轲呢?”
漆明也出阵走了两步,大声回应道:“我是李道庵的外甥,现为卫所将军,你是谁?”
我低声向左右传令,每个人也低声向后传达听到的命令。过了片刻,我估摸所有人都听到命令了,遂一挥手,几个人搬来大石头,垫在地上。
我们三百多人翻出了围墙,从外围绕过去。
不管这个女人是谁,带的人从哪来,只要我们前后夹击,她这六七百人就要被我们吃下。
届时漆明主攻,我们三百多人关门,只要我防御住进攻,她手下的人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