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生果然一晚上没回来。第二天一早,只有黄文举一人回来了。他春风得意的来找我,讲述着他昨晚如何威猛,如何让小娘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至于今早回来的时候,腿都软的打颤……我对这些毫无兴趣,只问他,“黄兄家中可有娘子?”黄文举不以为然的说,“我这年龄,自然是有的。”“既然已有娘子,为何还要跟刘玉生去怡红楼鬼混?难道你不觉得这种放浪之举很龌龊吗?”黄文举叹了口气,“唉!你还是太嫩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般干净。”“我知道这个世界很复杂,可我们不一样。如果不知礼仪廉耻,不嫉恶如仇、从善如流,我们读那么多圣贤书还有什么用?”黄文举也没辩解,慢慢诉说着,“我比你大七岁,七年前,我和你一样清高,一样不谙世事,一样饱读诗书。可为了考乡贡,我用了整整七年时间,这七年,彻底改变了我。头两年落榜,我认为自己学业不精,后两年落榜,我看到那些酒囊饭袋都一个个金榜题名了,我开始反思,真的是因为他们有才吗?不,不是。他们要么舍得花钱,要么背后有靠山,就是这么赤裸裸。认清这个现实,第五年,我才开始为自己找门路,但还是落榜。最后,我索性不回乡,在县城里上下打点、左右逢源,我都不记得花了多少钱、找了多少门路,今年,轮也轮到我了。这么跟你说吧,我肯定榜上有名,那个刘玉生也肯定能上,而兄弟你,不是我有意打击,正如王大郎所言,肯定上不了榜。”一句话戳到我的痛处,真想撕破脸跟他犟,但碍于同乡的情面,还是忍下了,“黄兄这话太武断,连成绩都没出来,怎能如此轻视我?”黄文举说,“不是我轻视你,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可知那刘玉生是什么背景?”“什么背景?”“他的亲姨娘是咱们合阳县令王安勇的二姨太,王大人平时最宠的就是这个二姨太,听说最近又快生了,犯忌讳,所以刘玉生才住在驿馆。这次考试,对刘玉生来说,不过就是走个过场……”这他妈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气愤地甩上房门,不愿再听,也不愿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是王管事,带了个杂役来搬刘玉生的行李,临走前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我一直觉得王管事对我挺好,内心几许亲切,“等发榜了就回,感谢王管事连日来的照顾。”王管事也不搭理我的话,“嗯,离发榜还有几天呢,你收拾收拾东西,搬回北面房去吧。”说完,带着杂役转身走了。脑子里回想起黄文举刚才的一翻话,难道王管事已经知道我要落榜,迫不及待将我赶出好房子?怎么像落井下石一样,心里冰凉冰凉的……搬就搬,成绩还没出来,说不定他们都看走眼了!我抱着被褥又回到了黄文举和王大郎的房间。王大郎此时正翘着腿躺在床上摇扇子,见我进来,斜眼一睨,便挖苦道,“回来了?还以为巴结上刘玉生就能翻身呢,还不是灰溜溜的回来了。怎么?是马屁没拍够?还是银子没送够?”黄文举对王大郎嚷了一句,“行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我一句话没说,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钻到被窝里,把头一蒙,装睡。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底,但还是放不下,抱着一丝希望。忐忑不安的过了三天。“发榜啦!”院子里有人大喊着。我一个蹦子从床上跳起来,赶紧往考场走,越走腿越软,心越慌。考场门口贴了榜单,一共30个名字,排在第一的就是刘玉生,黄文举排第25,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几十遍,就是找不到我的名字……万念俱灰的一屁股坐地下。“怎样?没你吧?”我一回头,是王大郎。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泄,来了个出气桶,立马没好气地说,“没我怎么了?也没你。我好歹是第一年考,你都连考七年了,年年当炮灰,还好意思笑我呢。论起怂来,你比我更怂!”此刻最想的,就是能跟他打一架。王大郎本来脾气火爆,但此刻却没动手,只是大嗓门吼道,“你以为老子连考七年,心里还想着这个破烂乡贡吗?实话告诉你,老子早不稀罕了!之所以年年跑来当炮灰,就是憋着一口气,想看看这帮狗日的贪官污吏,到底有没有良心发现的那一天!七年了,戏本子都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老子看也看够了,明年再不来了!”王大郎像没事人一样轻松的往回走,我却像个霜打的茄子,蔫蔫的跟在后面。驿馆里张红挂彩、敲锣打鼓,我之前住过的南面房和现在住的北面房,门框上都挂了红绸子,一看就知道是为刘玉生和黄文举挂的。我们房里被围的水泄不通,我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只见黄文举站在人群最中间,胸前挂着大红花,甚是喜庆。王管事和其他几个驿馆杂役正说着恭维话。“别看这间房朝北,风水却好得很,出了个黄大官人,让整个房间都亮堂多了。”“就是,黄大官人眼看就要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咱们驿馆的哥儿几个。”……等恭维的人渐渐散去,我和王大郎才凑到黄文举身边。虽然知道他这个乡贡是怎么得来的,但凭心而论,他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还是由衷祝贺他,“黄兄此次榜上有名,也算实至名归,兄弟真心为你感到高兴。”王大郎拍着黄文举的肩,“七年啊,真不容易。老子跟你死磕了七年,终于看你上榜了。”黄文举看不出有一丝喜悦,“七年了,总算得了这个头衔,可我已不是当年的我了。”正所谓:七年夙愿终得偿,物是人非却两样。上下求索难交往,左右逢源难守望。年少一心想留芳,年过只笑少年狂。人前装风光,人后暗自殇,初心遗落在他方,徒留虚名金榜上。一翻话让我们三人都沉默了。静静的收拾着行李,准备回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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