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被一阵嚼东西的响声吵醒。看外边,天已经蒙蒙亮了。
“是老鼠啃东西,还是牛吃草?”张婶搜寻着声音来到了堆放杂物的房间,门打开着。在窗户投入的微弱光线之下,一个蹲着的人影显出身形,双手捧在嘴边咀嚼。
李婶吓了一跳,说:“什么东西!”随手开了灯,只见一个人赤裸着上身,满眼通红,正张大嘴巴疯狂咀嚼。它的嘴巴朝前突出,嘴角被撕开,露出两侧的牙齿来。
李婶好不容易才认出三分张本思的模样。但这真的是张本思吗?他面目呆滞,活像一只野兽,袒露的前胸上,肋骨根根突出,比昨天更加消瘦。整张脸都变形了。仔细看牙齿,每一颗都变得很粗,失去了尖角,但却凹凸不平,像是牛羊的牙齿。而且似乎在内侧多出一排,将嘴巴都占满了,令人想起出杵棒和臼槽。
张本思正大口嚼着腊肉。没有料理的腊肉又硬又韧。他并不咬,只是囫囵塞进去,嘴巴像磨盘一样旋转碾动,将其磨碎后吞下肚。油脂被挤压出来,香气四溢。
李婶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呆了,她努力镇定心神,说:“本思,本思!你在干嘛呢?生的不能吃!”
张本思眼神呆滞,喉咙里挤出声音,说:“我饿,我饿……”
李婶几乎哭出来,说:“本思,你怎么啦,能认出我吗?你这是着了什么魔了,怎么变成这样子?”
张本思并不回答,又塞进去一条腊肉。缸里的腊肉已经见了底。这是过年的时候腌制的,吃到现在,还有十几斤,都存在一口大缸里。只是片刻功夫,这十几斤肉已经全部吃完了,就连穿腊肉的蒲草绳也一并吞了下去。张本思的肚皮高高鼓起,但是其余的部分则消瘦见骨,像是得了腹积水的重症病人。
张本思叫唤道:“还饿,还饿……要吃,要吃……”
李婶说:“好,好,我去厨房找。”
厨房里哪还有食物?橱柜的门敞开着,盘子撒了一地。原来是已经被扫过了。
张本思换个方向,一头扎进了院里的鸡窝。鸡鸭受惊,满屋子飞扑、叫唤。他伸手抓住一只鸡就啃,啃得满嘴毛、满嘴血。门忘了带上,剩余的鸡鸭都跑出去,飞越过院墙到外面去了。
张本思换了一间,凭着记忆,翻出埋在谷堆里贮存的红薯。
啃完了红薯,再换一间,到了猪圈。处于砖墙与铁栅栏包围之中,大白猪无路可逃,急嗤嗤地叫唤,围着墙壁转圈。
张本思跳过矮墙扑上去,落在白猪身上,对着白猪的长满毛的背,张开大嘴猛咬下去。纯靠力气,生生将那两排粗壮无锋的牙齿扎了进去。白猪吃痛,狠命转圈,侧身猛撞墙壁,但丝毫不能动摇张本思。猪皮厚而韧,牙齿扎进皮里,张本思不管不顾地发力,“咔嚓”一声,两排牙齿齐根折断。
张本思凭着本能,已经对身体的变化有了掌握。他暂时地停止撕咬,酝酿着。喉咙里因为压抑而发出低吼。只见流血的牙龈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生出新的牙齿。新齿与旧齿不同,呈弯曲圆锥形,有锐利的尖,牙与牙之间留出了空隙。张本思将嘴巴张到接近一百八十度,头槌重击,牙齿钉入皮肉,拉扯时再次折断。但是立马又长出来新的,更加粗壮尖锐,像是肉食猛兽的犬齿。作为代价,张本思所剩无几的肉体再次被消耗了一些。新齿顺利地从活猪背上撕下一条肉来,鲜血突突直冒,白猪发出濒死的疯狂嚎叫。
李婶害怕极了,院子里猪狂叫不至,李婶不敢进去,只在院子外又哭又喊。很久之后,张本思出来了。他活像一只恶鬼。他的头发猛长,已经盖住了半张脸,胸前的肋骨更加突出,像是只有薄薄一层皮肤挂在上面,肚子鼓胀得如同塞下了一头猪。他是真的生吞下了一头猪啊!但是,这些东西都只是徒劳无益地撑大了张本思的腹部,并不能立即消化,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能量告急的警报,但是他的胃已经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了。
张本思痛苦万分,抱着肚子,说:“痛……痛……”
李婶吓得反身就跑,看见外边一群人过来,她登时哭得更凶,大声叫唤着说:“快来人呐,本思他疯啦!”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张本思瘦的如同一只骷髅,裤子挂不住已经掉落,两条腿像是两根瘦竹竿,颤颤巍巍支撑着巨大的腹部。披头散发,白森森的牙齿上遍布血迹。
他伸长枯枝般的手臂,说着:“救我……救我……”
突然之间,整个身体支撑不住,崩塌了。骨头从关节处拆分开,扯碎仅剩的、薄如牛皮纸的皮肉,摊成一堆落在地上。沉重的肚皮在坠落中被小腿骨刺穿,胃容物四流。
李婶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张本思的儿子接到噩耗,从城里赶回来,哭的震天响地。丧事很快就操办起来。村里一些年富力强的媳妇们被召集起来准备饭食。但是中午桌子只坐满了一半。好多人只是匆匆过来一趟,脸上带着愁容,跟家属寒暄几句,又急匆匆走了。
人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精神分给张本思了。怪事正在村子的各处发生。
一个外号叫做张瘸子的,已经瘸了十几年了,这些天突然好了。不仅能走能跳,跑起来反而比正常人还要快些。一整天,张瘸子都处于极度兴奋之中,在村子里四处转,见一个人就展示一番,并提醒对方纠正叫法。经过村里老太太的提醒,张瘸子将此事视为神佛显灵,第二天去庙里还愿。没想到,中午的时候病发,在吃光了寺庙里的贡品之后,追着一只狗跑到林子里去,到现在仍不见回来。
张本悟的老婆王婶突然感觉假牙的牙根处生疼。松开绑在真牙上的铁丝,把假牙取下来,瞧见肉里冒出两根又嫩又小的新牙来。
一家怀孕五个月的年轻媳妇被人发现晕倒在路边,地上一滩羊水混和着血液。医院检查,说是小产。但是附近并没有找到胚胎。女人醒过来之后陷入了极度的恐惧,支支吾吾地说些难懂的话,什么“怪物”,“小人”,开始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某家晚上,一家人正关着灯看电视。父亲突然瞧见小孩在挠额头,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这个习惯不好”,父亲说着,拉下小孩的手放好。又模模糊糊瞧见,小孩额头上有什么东西。打开灯,赫然发现,额头正中是一只破裂的眼球,正流淌着粘稠的液体!那眼珠又大又圆,还在滴溜溜地转呢,只是看不见东西,也没有痛感。小孩子不知道,只是觉得痒,就用手去扣。据说当时电视里正演着二郎神的桥段。
所有的事件,后续的发展都相似。当事人力量、敏捷、恢复力等都突然远超常人,似是喜兆。但是体温升高,体重快速下降。虽然同时食欲和进食量都会大幅升高,但是,似乎消化能力还保持在普通人的水平,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拉住体重下跌的趋势。而当体重下降到某个极限值的时候,当事人都会被强烈的饥饿感击溃理智,在最后的疯狂吞食之中走向死亡。这正是发生在张本思身上的事情,如今又在一遍遍重演。
很快,第二例死亡发生了,正是那个长出第三只眼的孩子。他三天内长高了五十厘米,但体重却下降了三十斤。死去的时候,整个身体只剩下了一把骨头。
村里开始普遍地举办丧事。死者的尸身无可收敛,只能一把火烧掉。外地的丧葬乐队已经不敢过来了,人们只好用音箱播放哀歌。许多人到亲戚家躲避。有些病发的晚一些,及时送到了医院。医生动用了一切手段,最终还是无能为力,只是略微推延了一两天。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知了的叫声一天响过一天。田地无人灌溉,稻子整片整片发黄枯死。
这其中的某一天,张宏陷入了极度的惊恐,战战兢兢地站到体重计上,心里开始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