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日,烈城传来圣旨,追谥北堂纵为忠亲王,敕令以亲王礼厚葬之。
因北堂纵尽散府中家眷亲人,田明晟一时难寻踪迹,故而只好留下来代为操办丧礼,三月七日,北堂纵入土为安,田明晟带着十二万军队出了延州,与朔日的三万军队会合后,一起返回烈城。
雪都烈城,亲和殿。
南沙溢站在窗边,听完田明晟对于延州之行的汇报,半晌没有说话。
田明晟沉默片刻,开口问道:“皇上,如今战场情势急转直下,国内百姓不堪其苦,臣请问,皇上准备何时休兵?”
南沙溢乌黑的眸子斜睨过来,问:“你真想知道?”
田明晟点头,道:“是。”
南沙溢冷而魅地笑了起来,道:“我早已告诉过你,百州求和之际,便是我平楚休兵之时。”
田明晟眉头紧蹙,垂眸不语。
“那十二万人,便编入你即墨手下的军队中吧,我相信,他们会求之不得的。”南沙溢突然道。
田明晟抬眸,怔了一怔之后,拱手领命。
南沙溢转身走至他面前,直视着他,道:“还有一件事,我觉得,该你出场了。”
田明晟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没有说话。
“宴泽牧,为他哥哥来找我报断臂之仇了。那年听蕉别院,你不是承诺要为此事负责的么?”南沙溢唇角泛起幽幽笑意,似是在说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田明晟低眸,沉声道:“臣记得。”
“那么,去枕霞关,替左丘玄解围吧。”南沙溢语调转为悠扬,带着一丝难明的惬意和慵懒。
田明晟内心沉重如山,静默很久,拱手道:“臣,领命。”
阎煞的援军要四月中旬才进百州,辰奂却四月五日就整军出发,向伏虎关而去。
一路铁骑铮铮,不日已到伏虎关以南五十多里开外的小城夕烟,辰奂下令全军驻扎于此,休养生息。
就在抵达夕烟的当天晚上,辰奂巡查完营地,回到自己的将帐,一掀门帘,赫然发现帐中有名女子,心中一凛,定睛一眼,又松了口气,原是渺云。
是时,渺云正拿着他那柄银枪仔细观看,听到身后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此枪又漂亮又精妙,在哪打造的?”
辰奂站在门边,不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渺云将枪往墙上一挂,回身,懒懒一笑,带着些许疲惫,道:“放心,我不是来找你的,熙儿那丫头在哪?”
辰奂微微怔了下,一边走进帐内一边道:“帮我带一封信吧。”
渺云眉头微微一皱,不解。
辰奂摊开纸笔,道:“等这封信捎到,你也不需再找她的踪迹了。”
四月十四,海上春山。
熙儿在岛上的树林内开辟了菜地,每天清晨都拿个篮子去摘菜,然后蹲在水渠边一棵棵洗净。
岁月就在这样一成不变的平静中缓缓的流淌着,毫无剧变前夕的征兆。
这日上午,熙儿正在洗菜,一颗石子突然精确无比地落在她面前,溅了她一脸水花,吓了一跳的同时,熙儿心中暗自奇怪,李荥并非是个喜欢恶作剧的人,今日为何有此一举?
转头一看,却没人,不由更奇怪,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四顾起来。
突然感觉身后有一丝呼吸,她心中一惊,刚欲转身,天地已然旋转。
她惊惶地抬头一看,背着阳光的男子笑如清泉,道:“啧啧,警惕性这么低,笨蛋!”
辰奂?
熙儿一惊一喜,想起眼下状况,不由又是一羞,踢动双腿道:“放我下来,你这讨厌的家伙。”
辰奂无赖性又起,抱着她转了几转,道:“不放又如何?”
熙儿又急又气,一边费力地往门前张望一边急道:“万一被阿荥看到多不好,喂,你快点放我下来啦!”
辰奂见她小脸红得犹如黎明在海上看到的朝霞一般,知她羞得急了,便放手让她下来。
熙儿甫一着地,狠狠一脚踩上辰奂的脚尖,辰奂猝不及防,痛得几乎跳起来,嚷道:“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
熙儿仰头叉腰,蛮横道:“叫你捉弄我!”
辰奂看着她气呼呼鼓起的面颊,却又笑了起来。
见他笑得纯澈,熙儿心中起疑,恶声恶气地问:“你笑什么?”
辰奂摇头不语,回眸去看她洗了一半的菜,兴致勃勃地挽袖道:“我和你一起洗。”
熙儿瞠眸,一把拉住他,大眼扑闪半晌,问:“你怎么来了?”
辰奂见他此时才问,忍不住又笑了起来,伸指一弹她额头,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言讫,蹲下身子去洗菜。
熙儿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升起一丝淡淡的忧虑,却又说不出忧从何来。
中午,熙儿在厨房做菜,辰奂非要插一把手,结果把熙儿好不容易捕来的一条鱼给煮焦了,气得熙儿一脚将他踹出了门。
某个灰头土脸的家伙却不肯灰溜溜地走,站在厨房门口义正词严道:“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实乃至理名言也!”
熙儿气结,一把铲刀削去,门外人影一闪,远远的,听见李荥的笑声。
当熙儿将做好的菜端出厨房时,只见辰奂和李荥正坐在门前,李荥手中拿着辰奂那支翠笛,甚是喜欢的样子,而辰奂则一副闲适模样地倚在门框上,边指点着那笛上的音孔边和李荥说着什么。
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朝气蓬勃的两人,熙儿不禁从心底暗叹一声:这样真好,真的,有些像家一般的感觉了。
辰奂抬起头,清亮的眸光春水一般流光泻影,透人心脾,熙儿陡然一阵羞赧,却又不想让他看出,遂噔噔地走上前,抬起下巴,语气短促道:“吃饭了!”
李荥有些惊异地抬眸,对上辰奂笑意盎然的眼,问:“熙儿姐怎么了?”
辰奂叹道:“为了一条鱼,跟我杠上了。”
席上,熙儿低头扒饭,闷声不语,辰奂不时抬头看看她,也不说话。
见两人这样,李荥有些食不知味起来,遂抬头,问辰奂道:“奂哥哥,熙儿姐在崖下的树林内为你种了一片竹林呢?你看见没有?”
辰奂惊讶道:“果真?这岛上也能种活竹子?”
李荥点头,扫一眼正恶狠狠瞪着他的熙儿,道:“是呀,熙儿姐为此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呢。”
辰奂转眸看向熙儿,还未开口,熙儿便道:“少臭美哦,我只不过看这岛上全是树,太单调了,改变一下环境罢了。”
辰奂点头,笑道:“嗯,好巧,这样的环境正对我的胃口。”
熙儿瞪他一眼,埋头吃饭,不意一旁的李荥又道:“辰奂哥哥,熙儿姐姐还为你绣了一条腰带呢。”
“咳咳……”熙儿一激动,呛得咳嗽起来。
辰奂却更激动,看着熙儿问:“你会女红?”
“不会!”熙儿红着脸,一边用眼神对李荥施着酷刑一边否认道。
李荥却全不为所动,笑嘻嘻道:“骗人,明明有绣一条的,难道,不是给辰奂哥哥的?”
此言一出,辰奂顿时严肃起来,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问道:“喂,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绣?”
熙儿见一个醋坛乱翻,一个幸灾乐祸,当下跳了起来,一边来掐李荥一边道:“多嘴的家伙,叫你挑拨是非!”
李荥机关一扣,身下轮椅嗖一下便窜出了门,熙儿不依不饶追了出去。
下午,熙儿和辰奂在沙滩上缓缓漫步。碧蓝的海水轻轻地抚摸着细软的沙滩,发出“刷刷”的声音,海风似乎变得尤其含蓄和细腻,拂在人的身上,晕染开一片春雨般的滋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