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入夜。
叶凝芝一行人,被领到了皇宫戏台广场。
皇宫戏台广场是皇宫里专门用来表演的舞台,舞台形为正圆,空间宽阔,可供戏舞百技并行,舞台四周环绕着一圈坐台位置,可容纳成百上千的人入座。
夜色如墨水丝缕化开,随处摆放的盏盏烛光明灼如昼日,暖红的火花一簇簇照耀在每个人含着喜意的面容,熠熠生光。
管弦丝竹乐声靡靡入耳,扬起欢颂之曲,便胜人间富贵无数。
梁灏帝、皇后、长公主已入了座。
叶凝芝带着百戏团的伙计站在舞台上,她自小虽跟着母亲学杂技,到处演出,可哪还见过这般大的阵仗,又在犹疑那几句贺词,心里顿生紧张。
诺大的舞台中央,她显得渺小而无措,叶凝芝手心攥出了细汗,万丈烛光辉映在她瓷白的脸上,似一团火海,灼得她双颊发烫。
叶凝芝深深吞吐气息,转念想到这机会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自己又是百戏团的支柱,那丰厚的酬劳更是诱人,心里的紧张缓和不少,便随着那音乐舞动了起来,表演着六大神仙腾云驾雾贺寿。
白日里排练里几十次,终起了功效,过程中一点差错都没有出,顺利走到了最后一步。
最后,叶凝芝一行人摆好架势,配着夸张的表演,挤眉弄眼,耍宝搞怪,齐声道,“堂前祖母不是人!而是南极.....”
话还没说完,台下的广定王庞宇第一个拍桌子,狰着脸,眸子里漫着猩红的怒意,大喝道,“你们说什么?”
登时气氛凝固,叶凝芝等人吓懵了,停下了动作。
丝竹声亦停了下来。
广定王铁青着脸,腾地起身,一步步走向舞台,逼近叶凝芝,“你们刚才说谁不是人?”
叶凝芝被广定王兴师问罪的气势吓懵住,面色煞白,话都说不连贯,“王爷,王爷息怒,我们还没有说完。”
广定王黑着脸暴喝,“继续说!”
叶凝芝和众伙计已经顾不上配上动作,硬着头皮,怯生生继续道,“堂前祖母不是人,而是南极寿仙翁,堂前子孙皆是贼,偷得...”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被台下的长公主突然出声打断。
“不用再说下去了!将这帮反贼抓起来!”
众侍卫得令,立即上前,押住了叶凝芝和百戏团一众伙计。
叶凝芝一众人,狼狈被迫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错愕万分。
长公主亦站了起来,疾步走进了舞台,发髻上挽着的坠珠金钗的流苏剧烈颤动,她面容阴森,步步逼近,冷声道,“堂前子孙?这不就是说皇上吗?皆是贼?意思是说当今圣上是个贼咯?”
叶凝芝眸孔重重收缩,脸色煞白,长公主现在此番咄咄逼人的样子同白日那淑雅近人的模样截然相反,烛火映在长公主略显狰狞的面容,亦很陌生。
广定王站在一旁附和道,“皇兄,臣第带兵从江南回来,一路上也听到有人说这四句话。分明就是有人故意散播谣言。特别是第三句,堂前子孙皆是贼,岂不是影射皇兄您的江山是偷来的!”
长公主接着冷厉出声,一张红唇像是毒舌吐着红信,毫不留情,“小小一个戏班,哪来的胆子大放厥词,定是有人指使,此事一定要彻查!”
两人一唱一和,坐实了叶凝芝等人的罪名,言辞激烈,比那台上演着的节目还要精彩。
叶凝芝听得这莫须有的罪名,对照长公主态度的对比,心里有了底。
这深宫,果真如母亲所言稍有不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凝芝垂下了头,冤枉自己的是长公主,不是寻常人,她虽无异心,可现在是百口莫辩。
台上皇后坐不住了,百戏团是她请来的,出了这事,她逃不了干系,凤眸微掀,目光巡视一周所有人的动静,缓慢起身,“皇上,臣妾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几个乡下人,竟说出这等诛心的话,也不知是谁教的他们,既然戏班是臣妾请来为太后贺寿的,不如就由臣妾来审理此时。”
长公主自然不依,意味深长瞥了皇后一眼,嘲讽道,“这些人既然是皇后请进宫的,皇后还是避嫌为好,免得让人以为,您是心虚,急着灭口!”
皇后的面色一下子僵住,十分难看,转向皇上,勾了勾发白的唇,温声平缓辩驳道,“皇上,臣妾绝无此意。为保臣妾清白,请皇上指定人选查明真相。”
梁灏帝轩昂的剑眉拧着冷冷的不悦,声音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长公主,广定王,你们负责彻查此事。”
长公主接令,得意挑眉,冷声吩咐道,“把他们押入大牢。”
百戏团一众伙计喊冤,已无济于事。
阿俏一边被押着一边回头叫道,神色仓皇,“长公主!您这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您...”
叶凝芝已经明白过来他们是被设计了,这隔肚皮的人心终是没防住,本嫣红的面颊血色尽失,忙制止住了阿俏,声线沉低,“还不明白吗?我们是被长公主算计了,还想活下去,就住嘴。”
阿俏惊恐瞪了瞪眼,没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叶凝芝被侍卫拖着下去单独被囚禁在宫内的一个小石屋,四面石墙坚硬,只高处开着一扇窄小的窗户,幽冷的月光倾落入内,冷似秋霜,照得叶凝芝的心上又多了一层寒意。
叶凝芝正愁着该如何脱离险境,为自己洗白冤屈,石屋的门吱呀打开。
宫女小婷带着几个宫人推门走了进来。
这小婷叶凝芝认了出来,正是白日给叶凝芝送礼盒的宫女。
小婷将手里端着的酒菜放下,盈盈笑着哄骗道,“你看长公主待你多好,好酒好菜供着,不如快些招了,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叶凝芝坐在一堆枯草上,掀了掀眼皮,眼底闪过一丝担忧,她知道若是长公主设了局,肯定会用其他人牵制她,“百戏团其他人呢?”
小婷笑了笑,居高临下睨了叶凝芝一眼,“放心吧!长公主不会为难他们的。只要你乖乖招供。”
跟在后面的宫女拿着文房四宝走上前两步,附和道,“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我叫秀秀,是长公主身边的宫女。”
叶凝芝初始觉得声音耳熟,抬眸细一端量,这位名叫秀秀的宫女不就是自己在山路上从山贼手上救出的女子,登时内心一震。
秀秀亦抬眸,对上叶凝芝的视线,眸底情绪暗涌。
顷刻间,两个人眼眶皆氤了红色,但立即扮作若无其事。
秀秀低腰将一张空白的文书推到叶凝芝面前,道,“长公主知道那四句话一定是有人指使你说的,是不是皇后?不如你将皇后指使你的过程都写出来,你不用怕!长公主一定会保护你的,还会重重赏你!来,我帮你研磨。”
叶凝芝目光凝在秀秀身上,她猜量到秀秀肯定是别有用意,于是静候未动。
秀秀一只手一边研墨,一边继续说,“凝芝,皇后那个人是什么脾性,我想你在民间也听过了,你这个人满怀正义,而长公主也是为了正义公道才找你。我知道,你定会站在长公主一边的。”规劝间,另一只手暗暗扯开衣袖。
“供皇后指使,必死,供长公主指使,必死,供自己所想,一线生机。”
内衬上,这三行小字不偏不倚正落入了叶凝芝的眼内。
这宫闱内斗,借刀杀人的故事叶凝芝不是没听过,又想起来前母亲的叮嘱,心中旋即了然,清了清嗓子,意味深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不过,你们在这儿我写不出来,一会儿我吃饱了,自然会写。”
小婷见叶凝芝松动,满意地带着一行人出了石屋。
叶凝芝瘫坐下来,望着秀秀的身影,一双清隽的美眸流传苦思着对策。
......
广宣宫内,梁灏帝身子微仰,端坐在龙椅上。
跟前站着长公主和广定王汇报白日百戏团预演事故的进展。
梁灏帝拧着浓眉,站起身,周身散出的威仪不怒自成,“你们不用再说了,朕不相信皇后会做出这种事!”
广定王上前一步,面上掺了些痛心,拱手道,“臣弟也不敢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这四句话,是从山西传来的,谁不知道,山西太原王是皇后的亲信。”
梁灏帝拂了拂袖,负手背过身,声音灼灼,“此事说不通,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就在这时,有侍卫端着两个锦盒走入,举起,弯腰道,“启禀皇上,在叶凝芝的房间搜到这两样东西。”
长公主率先上前,打开了锦盒,故作惊讶道,“咦?戏班中人怎么会有如此名贵的物件?”
梁灏帝转过头来,微倾了倾身子,视线扫过锦盒中的玉耳坠和琉璃杯,神色大变,冰凉的声音深而远,“这两样东西都是朕赐给皇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