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瑶打听得清楚,雅竹斋是京城书画斋中的新秀,它不似一些老牌画斋一般只接固定生意,只要质量过硬,什么书画都收。有时候一些新奇的作品,京中不常见,也没多少人能接受的,只要入了掌柜的眼,也照样收,价格也不低。
可以说,雅竹斋是最能接受创新的地方了。
安瑶到店的时候,雅致的书画文玩间,站着一名长相俊美的青年男子。五官很好看,穿着也很讲究,举手投足间更是有几分落拓潇洒之气。
雅竹斋的掌柜恭敬地侍立在一旁,显然是个大客户。
安瑶脚步一顿,本来都做好等一会儿的打算了,没想到那俊美青年一摆手,做了个让掌柜不必管他的手势。掌柜犹豫一下,冲着安瑶笑得慈眉善目:“姑娘,您有何贵干?”
安瑶哆嗦了一下:“王掌柜,您不用这么客气,吓到我了。”
明明上次来,他的口气虽然温和,但要求可是相当严格的,话里话外都是“我收东西无比严你要想好”的意思。
掌柜笑容一僵,在俊美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尴尬地低咳了一声:“看姑娘带着东西,是要寄在小店卖的?不知是何人的大作?”
说着,老辣的目光将安瑶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穿着粗布衣,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配饰,几乎可以算赤贫了。怀中抱着卷轴,不知是书是画,但看纸质不是好纸,再加上件数实在太多了,猛一看很像批量生产的。
总之一句话,不像什么名家精品的样子。
“反正是好东西。”安瑶很有信心,笑着答道。
“那倒要借小老儿开开眼界了。”少东家在,掌柜也只得打起精神,赔笑。
安瑶见那俊美青年也好奇似地看过来,也不避讳,大大方方地把画卷往桌上一放:“喏,掌柜的您慢慢看吧。”
王掌柜不怎么抱希望地展开一幅,展到一半,眼睛忽地直了,漫不经心的动作也收住了,一下子变得郑重无比。
便连那青年公子,也轻咦了一声,走向了桌边。
“这,这仕女图……”王掌柜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只见第一幅画卷画的是一张美人图。美人拈花微笑,这题材实在常见,然而画得这么好的,实在前所未见。
不对,王掌柜在心里默默地纠正自己。以他阅图无数的眼光看来,这画以笔法来说,只能算过得去,随便一看,都能指出好些不足的地方来,显得有些稚嫩。
然而,这前所未见的表现形式,这似乎下一瞬就会活过来般的高超技巧,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安瑶也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和劣势:“笔法还有很大的提升余地,但王掌柜,这种画法,在京城可几乎没有吧?”
开玩笑,这是她跟着艺术学院的老师认认真真学了多年,将西方的技巧融入到东方美人的神韵中的人物绘画方法,可以让人物既有东方的美感,又不至于太单薄,还是非常有自信的。
王掌柜看少东家一眼,沉吟片刻,诚实地点了点头:“姑娘这画,灵气十足。”
安瑶心下一松,笑得愈发热切了一些:“那……再看看其他的?”
王掌柜平复了一下心情,小心地打开其他画卷。一共八张画,五张美人图,两张山水画,一张动物画。
美人图最出挑,前所未见的表现方式和构图方法引起了王掌柜莫大的兴趣,两张山水画中规中矩,水墨的韵味不够,最糟糕的是动物画,以王掌柜的眼光来看……嗯,道路是漫长的。
但这足够让王掌柜将安瑶请到后头,又让伙计恭恭敬敬地上茶了。
安瑶以为是客人的青年公子不知为何一直没走,一双温润的眼睛带着笑,也跟了进来。
安瑶吃了两块点心,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在下许晟远,平日里走南闯北做些小买卖,很高兴认识姑娘。”青年公子主动自我介绍,“不知姑娘师承何人?”
“什么师承何人?”安瑶装傻,也不打算轻易透露姓名。
许晟远倒不以为忤,只是笑着瞥了一眼安瑶的手腕。安瑶低头一看,面上一红,只见手腕处沾的墨迹还没洗净呢。
“师承……我画画儿是一位奇人教我的,不许我说出他的名讳。”安瑶随口搬了个理由,觉得有点对不住人家,又加了一句,“我叫苏巧儿。”
反正打定主意要在京城里住着了,以后估计都得用苏巧儿的名字了,有心人只要一打听,也是瞒不住的。
“苏姑娘有礼了。”许晟远倒是很君子,搭完话也不再多说什么。
“姑娘,”王掌柜拿着一张字据和一个小布包出来,“以老头子的眼光看,苏姑娘的画,一定会引起轰动。只是头一回上门,按小店的规矩,也不会给太多定金。如此,姑娘先拿着这字据,以及这十两银子,待卖完画,再按照三七分,七成银子补给姑娘。若是无人收,姑娘愿意的话,便不必退还这银钱,画由小店收了。您看可好?”
掌柜说完,却见许晟远在安瑶看不见的地方,比了个手势。
老头儿一愣,随即迅速改口:“若是无人收,小店再补十两银子,收下姑娘这画。只望姑娘以后再有好的作品,紧着小店一些。”
安瑶想一想,自己初初恢复人形,太久没有握笔,这几张画也的确算不得多好,二十两银子已经超出预期了,这还是靠穿越前的绘画知识作弊取巧来的,应当知足。
于是痛快地点头答应:“没问题,王掌柜,那合作愉快,希望咱们双赢!”
王掌柜先是被双赢这个说法砸懵了一下,随即领会到其中意思:“姑娘说话真有趣,是打挺老远的地儿来的吧?”
“不算太远,但家中有南边的远亲,一起玩耍过。”安瑶时刻记得苏巧儿的信息,圆了一下。
皆大欢喜。
安瑶接了自己费心费力挣的银子,活泼泼地转身离开,看那轻快的背影,似乎还想哼两句小调儿。
“少爷……”王掌柜偷眼看许晟远,只见他目送安瑶离开,眼中笑意未散,不由地暗暗纳罕。
要知道,许晟远这人,年纪轻轻就将生意做得极大,虽然面上对谁都笑脸相迎,实际笑意很难达到眼底。
许晟远收回目光,似感叹般地说了一句:“难得看到这么纯粹的人,总是不自觉地自己也好像会开心一点了。”
王掌柜表示不理解自家少东家的脑回路。
许晟远摇摇头,遗憾自己一点风雅无人欣赏:“这么着,我给那姑娘讨个好彩头,出五十两买一副美人图吧。”
“啊?”王掌柜目瞪口呆,“这……这,好吧,少爷您要哪一张?”
“就要跟那小丫头长得最像的一张好了。”许晟远不甚在意地说。
“……”王掌柜抹了把脸,“少爷,恕老头儿眼拙,没觉得图上哪个美人跟苏姑娘像。”
“唉,一朵娇花无人识,可惜啊可惜。”许晟远摇摇头,挑了最好看的一幅,“就是它了。”
王掌柜:“……”
画中的大美人跟方才那黑面皮的丫头到底哪里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