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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延蒙亚知道石刻上那几座喷火的大山叫火山,确有此地,就在西北一个叫乌兰哈达的地方。
三十几个夏前,一位天神被一个来自天外之天的星魔打伤,坠落在半山小溪的瀑布潭里。族母当时十七岁,跟她一样也是继主,带领各族猎人护送天神去火山。
这段经历从三岁开始一直成为她的睡前故事。故事梗概是:
第一天,一只白头鹰从祖母妈妈的族仗上腾空而起,展翅飞向北方。
“呀噜!”
族母女扮男装,肩挎弓箭,挥手一声大喝,一队由十二名呼延猎手组成的队伍,抬着天神向北方奔去。
族母说,出发的那一刻,送行的族人哗啦一下冲过来,跟着队伍穷追不舍。大家都知道,这是一次亡命的远征,此去凶多吉少,不知道能否再见到自己的亲人。
一时间,北方密林深处久久回荡着生离死别的哭喊,声音惊天泣鬼,直至很远很远。
一路向北,队伍翻过两座山头,来到一道峡谷,那是呼延族北面的界地,名叫断魂崖。
当时断魂崖只有一根粗大的古藤与对岸相通,众人将天神与担架一并捆扎,一头一尾系上古藤,队伍分成两组,一前一后倒吊攀爬,一寸一寸向北岸运送。
不断有人坠入深渊,最后达到对岸,队伍仅存八人。
第二天,上午一只花豹从后面扑上来,断后的猎手尖棍以搏,两人成豹口之食。下午突遇狼群,一人引狼而亡。晚上进入蛇谷,两人丧命蟒腹。
第三天,一只红头鹰从铁伐族族母手里飞起,铁伐族猎手从满身泥血的三名呼延族人的肩上接过担架。作为天神的贴身侍卫,唯一知道目的地的信使,族母跟随队伍继续向北挺进。
第四天,大雨磅礴,队伍泅渡一条大河,两人被激流吞噬,三人被上游冲来的树丫戳死。
第五天,误入幽林禁地,受袭异灵,幸存族母一人背着天神逃脱。
两天后,族母拖着天神到达滹毒族部落。黄头鹰飞起,滹毒族猎首古武亲自率领猎队护送。
第八天,转西北,古武与且渠族猎队发生冲突,且渠族进山围剿,闯入罡赤山,大战石猿。
第九天,古武和族母扛着天神脱险,次日抵达贺遂族。
第十日,绿头鹰飞起,队伍增加到四十人。下午穿越沼泽,中途惊扰泥虬和髅蚁,人魔混战。次日中午爬上草地,侥幸四人。
接下来一路西北,各色老鹰起起落落。
五十余天,一个接一个部落,一支接一支队伍,前赴后继,接力护送,沿途献身数百人。
途中辗转,族母与古武率领匈奴氏人西退东突侵军,东御乌桓西进,历经万人伐战,阵亡族人数千,最终将天神送达目的地。
祖母说,那一日,天出奇的蓝,辽阔的草原一支头戴天鹅羽毛的队伍,骑着汗血宝马,驮着昏迷的天神奔向通红的火山。
不久,火山猝然停息,岩浆瞬变焦炭。随即,嘭的一声巨响,一个黑影从火山里蹦出。
轰的一声炸裂,光芒四射之后,一位身穿蓝色战甲的天神缓缓从天而降。
族母的这段叙述有很多词和事,呼延蒙亚尚不能理解。比如,石猿和梼杌到底鬼还是灵,泥虬和髅蚁为什么体型如此巨大,中途什么原因要去打东突和乌桓,族母怎么就当上了各族首领,等等。
族母说,那一天,天神从火山飞天后降下地来,跪在众人面前落泪,然后站起来直径上前抱住她。
“他亲了我!”族母每次说到这里,幸福得热泪盈眶。
“其实他是你外公?”呼延辛纳指着石刻中的天神说。
这句话将呼延蒙亚从记忆中唤醒,她疑惑道:“外公是什么?”
呼延辛纳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亲了我之后,就成了你族母的男人,然后我们在一起,然后我就生下了你妈妈。”
在呼延蒙亚心目中,每个人生来都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妈妈们一生有很多个男人,全是异族人,一次见面后可能这辈子再无往来。爹只是一个称呼,不是特定的人。
今天族母说的外公一词,则是闻所未闻。不过解释为妈妈的妈妈的男人,呼延蒙亚不难明白:“那我有多少个外公?”
呼延辛纳抚摸着石刻上天神的脸庞:“这辈子我只有他一个男人,你只有他一个外公。”
“但是你上次说过古武也亲过你,他也是你男人和我外公吗?”呼延蒙亚感觉问题出在亲上。
呼延辛纳脸色转阴:“不是,我当时就给了他一耳光。”
“哦,原来是这样。”呼延蒙亚恍然大悟,原来即便亲了之后,也可以用耳光解决这事。
石壁上还有五幅画面,里面的故事族母很少提过,只认识左边石刻里的大鸟是翼龙,很古远,那时地上还没人。外公带族母去过,还和她一起骑过翼龙。
“这是什么?”呼延蒙亚指着上面一幅石刻中的圆盘问。
“飞碟,里面可以坐人,眼睛一眨就上了天,闪电一样快。一闭眼就到了月亮,一睁眼就去了星星里。”呼延辛纳说到这里笑了笑,指着飞碟不远一个长条形图案,更正道,“说错了,到星星里坐的是这种更大的飞船。”
“哇!飞到这么多萤火虫里去。”呼延蒙亚惊叹不已。
“那些星星不是萤火虫,是一个个比天还高,比地还大的火球和土球。”呼延蒙亚一本正经道。
呼延蒙亚对族母的话毫无想象力:“它们好不好看?”
呼延辛纳抬头望着洞顶:“有的好看,有的可怕。有的有人,有的有怪。有的像天堂,有的像地狱。”
......
第二天清晨,呼延族人早早来到半山小溪,等候在呼延巴图刑树刑下。
近旁的吊脚楼里,呼延蒙亚与满头白发的瓦朗大夫一起,一边烧水兑盐,蒸煮绒麻,一边把族母配伍的草叶和藤茎捣成浆沫。
熬到日上三竿,族母终于发话,呼延苏合带领五个弟弟从树上放下大哥巴图,将他抬进吊脚楼。
安置妥当,呼延蒙亚和瓦朗大夫当即为巴图清创涂膏,忙得不亦乐乎。
都知道妹妹跟族母学草医当助手好些年,技术和手法连瓦朗大夫也频频捋须赞许,周围呼延格日等七兄弟只有在一旁打杂的份。
末了,呼延蒙亚脚麻手软,坐下来息气。右边七哥呼延卡布替她擦汗,右边八哥呼延必勒给她揉腕,身后九哥呼延格日为她按肩,身前六哥呼延洛巴起劲打扇。四兄弟围着妹妹殷勤伺候。
呼延蒙亚表面愁眉苦脸,浑身不自在,实则面愁心欢喜,感觉这种比族母规格更高的待遇,非常值得受用。
“我也想受伤。”呼延格日对妹妹说,“伤了好让你服侍我。”
不远坐在大哥身边的呼延达奈,捏拳向九弟走来:“好的,我这就给你。”
呼延格日慌忙躲开,很快发现上当,五哥呼延达奈占了他的位置,抢了妹妹的肩膀。
呼延格日软硬兼施想要夺回,五哥死活不让,无奈交妹妹裁决。谁知妹妹说五哥技艺更高超,害得他只好答应为五哥捶背,弄爽了才能让位。
“来来来,我让你。”打扇的呼延洛巴善意道。
呼延格日感觉六哥眼神暗藏诡诈,谨慎道:“什么条件?”
“很简单,你狠狠掐五哥一爪,我就让你。”呼延洛巴直言不讳。
呼延达奈回头瞥了九弟一眼:“有胆你试试!”
“整!他打你我帮你忙。”呼延卡布一旁为九弟打气。
呼延苏合正好跟瓦朗大夫给大哥裹好最后一处伤口,兴奋上前:“我也算一个。”
呼延格日见有四哥七哥为自己撑腰,摩拳擦掌准备下手。
“给你十个豹子胆。”呼延达奈知道九弟心怯嘴硬,说完坦然若素,毫不设防。
呼延格日咬牙切齿,手在五哥肩上使成鹰爪状,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你倒是掐呀。”呼延洛巴极不耐烦。
“他连我都打不赢,你还怕他?”呼延卡布等得心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催促起来。呼延蒙亚内心矛盾,既希望九哥别怂,又不想中断五哥捞痒。
呼延必勒看得难受,讽刺道:“他若是敢掐,早当猎长了。”
这话深深刺激到呼延格日,瞬间横了心,猛地一掐抽身就逃。呼延达奈万万没想到九弟当真对自己下手,而且来得凶狠,恼羞成怒,转身狂追。
“感情我打成这样,你们很开心。”木台上趴着的呼延巴图大声恼道。
众人惊闻大哥放言,当即屏声静气。呼延巴图见九弟得以逃脱,暗暗开心。刚才怨怒是假,护短是真。
“都给我滚出去!”
听得门口一声厉喝,众人脑袋慌忙耷拉脑袋撤退。
“等等。”呼延辛纳进屋,叫住正从身边溜过的呼延蒙亚,“准备上课。”
呼延蒙亚赶紧跑下吊脚楼,拉动一根绳子。砰,一块牌匾在二楼窗下翻开,牌匾上刻着呼延学堂四个大字。接着向吊脚楼边等候的一群孩子击掌。
看见狗娃,呼延蒙亚蓦然想起昨晚族母说过的一件事,待他走近,出其不意,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这才彻底放下心里的那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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