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朝堂上,两派官员兀自吵闹不休。
永嘉帝听得头疼,扶着额头靠在椅子上,一旁服侍的人见了,忙上去帮他按着太阳穴。
“南梁君主薨逝,国内几个王子争权,朝政正是混乱的时刻,且南梁太后又在背后横插一脚,此时正是出兵一举荡平南梁的好机会!”
“天真!南梁近几年虽权柄都在太后手中,但她颇有能力,南梁国内虽对此有很大异议,然而在其治下,南梁人民生活富足,底层民众颇为满意。且探子回报,南梁军务清明,粮草军马等都充盈,即便现在南梁处在权柄交替的时节,也定有自保能力。”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大周政治清明,国库充盈,治军严谨,陛下又正当壮年,正是以强趁弱的好时机!”
“发兵一事不是嘴上说说随意演习几下就成了,需考虑的因素太多。况且军费花费巨大不说,一场战争又会死不少的好儿郎,让人民怎么活?”
“哪场战争不死人?你今日怎么这么婆婆妈妈!若是能换来国家长治久安,这也是造福子孙千秋万代的好事啊!”
“终究南梁一向与我朝交好,贸然出兵,我们也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
“还要什么理由!南梁太后一直对我朝虎视眈眈,私底下也曾说过要为前朝天命复国,若真等到那一天,我们就被动了!”
“她私底下说是说,究竟这么多年,南梁岁贡也不曾晚过,与我朝往来也一直和睦,如何要出兵陷陛下于不义不悌?”
“看来我得提醒下众位大人了,南梁现在的太后,可是天命的血脉!”
“那请您也别忘了!当初可是成和公主妄图弑母夺位,南梁太后作为成和公主长女,于前朝可是逆贼!不过当时已经和亲,景平无法追究罢了!她究竟有何立场有何理由与我朝为敌!”
“需要什么理由!像这种弑母的不忠不孝的逆贼,还需要什么理由!我听闻南梁厉兵秣马,声势日壮,还在两国交界处多生事端。如今南梁君主薨逝之事还没传诏天下,我们正好趁其不备!”
“虽未正式宣诏,但哪国在南梁没有探子,此事早已不是秘密了。出兵之事还需谨慎再观望。”
“只要南梁太后存在一日,只要南梁没有臣服,于我朝而言,终究是心腹大患!与其养虎遗患,不如趁现在了结得干净!”
越吵越激烈,永嘉帝面色渐渐不虞。
堂下的争吵一点也没有平息的迹象。
祁相见状,道:“不知储君对此事怎么看待?”
永嘉帝坐直身子,他也想听听谢潼的看法。
谢潼道:“吾年岁尚小,远不如各位有洞见,只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罢了。”
他上前一步:“儿臣愚见,南梁太后虽为前朝延平郡主,但其与南梁和亲已多年,早已是南梁之人,此乃其一;毕竟当年天命一事与成和公主脱不了干系,想来南梁太后也脱不了干系,此乃其二;多年来,南梁一直与我朝交好,大动兵戈,于理不合,怕是会引起天下人的议论,此乃其三。”
“但不主动出兵,不代表不做准备。我们大可养精蓄锐,排练兵马,若南梁失礼在先,我们也能及时应对。”
谢潼说完便退回去了。
永嘉帝大笑:“好一个若南梁失礼在先!”
底下臣子见状,纷纷站队:“储君好谋略。”
谢潼道:“吾只是综合诸位的意见而已。现在出兵,于理不合,但不打,我大周猛虎之侧,岂容南梁酣睡?”
永嘉帝问道:“诸卿还有其他高见否?”
散朝后,谢漓道:“阿兄也太过小心了。”
谢湉道:“阿兄的想法不无道理,诸事逃不出‘法’、‘理’二字。若我们站得住脚,何愁堵不了天下人之口?”
谢潼道:“我所虑的,倒不是这个。现今我朝内部虽歌舞升平,但除了南梁外,北有北燕,西有西疆,都对我朝虎视眈眈,不得不虑。若现下贸然对南梁出兵,难保他们不会趁国内空虚,大肆出兵。阿爹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他不方便在朝堂上直接说出来。少不得就由我开口了。”
谢湉道:“容峋怎么看?”
盛容峋道:“我没什么看法。只要陛下下令,我指哪儿打哪儿。”
谢潼笑指他道:“滑头。”
盛容峋道:“不是滑头,只是身为臣子,必定一切听从陛下命令。”
南梁王薨逝,虽现下秘而不宣,民众并不知情,但宫墙之内却少不了一番争斗。
花榭为太后奉上一碗燕窝粥:“娘娘用盏燕窝,歇歇吧。”
延平疲惫地靠在迎枕上:“吵得孤头疼。”
花榭道:“小王子年岁尚小,还需要娘娘多多教导。”
延平张嘴咽了一口燕窝,用帕子揩揩嘴角,道:“小什么小,孤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为皇祖母分忧了,哪儿像他这样唯唯诺诺不晓事。”
她越想越气,推开花榭的手。
“终究南梁风土不好,哪儿有我朝男子气概?黑隐还有点样子,可惜走得早,阿木竟一点我朝风骨都没有。想皇祖母当年何等风采,我这些孩子孙子,竟没一个像她的。”
花榭道:“小王子还小,娘娘多教导她也就是了。娘娘最像女皇,您多调教小王子,不愁他立不出女皇的基业。”
延平猛然坐起:“皇祖母当年做得的事情,未必孤做不得!”
花榭慌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娘娘!隔墙有耳,这话可不能乱说!”
延平对着花榭:“花榭,你是一直跟着孤的,母亲一直天真,孤却从早已为皇祖母料理些朝堂事务。且到南梁这么多年,大王去的早,黑隐一直是孤扶持的,孤早在朝中扎下根基,为什么不能效仿皇祖母?”
花榭急道:“娘娘,这终究是在南梁,不是在我们中原!”
延平却已下定了决心:“当年郑王谋反,孤三个弟弟全都被杀,连延庆都没能保下来,他还将脏水泼在母亲身上,如此狠心,孤只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中原孤是早回不去了,何不趁此机会,在南梁立一番事业?且南梁礼法上原就不服我们中原清明,以前也有多任女王,孤现如今登上王位,也算有据可依。若以后有机会,未必孤不能杀回去抢回我朝基业!”
她越说越激动:“皇祖母当年需要南梁支持,孤自告奋勇,和亲来到南梁,现如今离家已经五十余载。初时孤还能找机会回去,一家团聚,只可恨郑王,让孤远离故土,这么多年,孤每每想起,都如撕心裂肺般。若一直如此,孤连死都无法魂归故土。眼看孤如今年近古稀,时日恐怕已经不多,孤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为何不能趁此一搏?”
花榭劝道:“娘娘思乡情重,奴婢感同身受,可是娘娘,您得为自己想想,为小王子想想啊!”
延平道:“孤正是在为自己想!无论如何,南梁总有阿木的位置,孤若胜了,这些基业自然全都给他,孤若败了,他还是名正言顺的南梁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孤已经这把年纪了,什么性命,什么荣华早都看淡了,何况凭是什么荣华,孤当年在宫里都享受过了,现在这算什么。”
延平淌下泪来:“只恨孤无能,皇祖母、母亲,还有孤的弟弟妹妹,连他们的坟冢孤都不能亲去祭拜,只能每年在这南梁国内烧纸聊表哀思。孤没几年活头了,不趁这个机会搏一把,难道真带着一辈子的遗憾进棺材?”
花榭也跟着流泪:“娘娘何必说这种丧气话,您还有许多年的清福可享。”
延平道:“人难免一死。我们也活了这么久了,可曾见过长生不老的人?能到我们这个岁数的,已经不多了。我只是不想连躺到棺材里,都闭不上眼。”
花榭擦掉眼泪:“奴婢跟着娘娘从中原来了南梁,又伺候了娘娘这么多年,娘娘仁善,一直将奴婢当姐妹待。若娘娘打定主意,奴婢自然站在娘娘一边,便是不为其他,奴婢都还记得当年公主的大恩大德,若不是公主,奴婢早都死了,哪儿还有福分能陪伴娘娘这么多年?”
她拜倒在地,施下大礼:“奴婢无能,但请娘娘只管吩咐,奴婢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延平脸上的表情渐渐坚毅起来:“孤来南梁这么多年,将我中原文化传播至此,若没有孤,南梁大部分还未开化,孤为南梁做的也够多了,现在,该孤为自己打算一回了。”
她的脸冲着中原的方向:“皇祖母、母亲,弟弟妹妹们,你们且耐心等着,早晚有一天,孤会带人将谢景焕赶出去,将他们大周赶出去,将你们重新迎进宫里!”
永嘉十年,南梁王薨逝,南梁太后登上王位,将原太子欧其阿木重新册封为太孙,并立旨在她殡天后,由欧其阿木登基成为南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