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即便精通医术,可仅凭肉眼,也无法分辨出一只素净玉瓶里会装些什么:“这是?”
欧阳俊一扫自独孤青绮被赐婚后的阴霾,整个人重新焕发出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深邃漂亮的一双眼,蓄满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自信。
“无忧。”回答自然是底气十足,干净利落的。
墨香微怔了下,一颗七巧玲珑心,只打个转儿便猜到了欧阳俊的用意,他伸出去承接玉瓶的手,在虚空中抖了一抖,猛地收拢五指成了拳。
何为无忧?!
当年楚国太后诸葛珍惜,因刺激早产,事后命悬一线,离帝为了保其性命,为其用了无忧!
忘记前尘!
从此无忧!
想到独孤青绮只要也了自己手里的东西,便会记忆尽失,墨香猛地收紧的手,因为攥得紧,好看的关节泛起白:“我不需要这东西,你且自己收着吧。”墨香拒绝道。
欧阳俊哧的一笑:“墨香,都是明白人,装什么糊涂?”
墨香因失血而苍白的脸,逐渐被怒火熏红,咬牙切齿,一字一顿:“欧阳俊,我劝你善良!”
欧阳俊握着玉瓶的那只手,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两下玉瓶,啧了一声:“正是因为我善良,才特地费了些工夫去求来了这瓶‘无忧’。”
对上墨香一脸的不认同,欧阳俊慢条斯理解释道:“须知皇上已传下旨意,命流星报马回京知会国师,为小殿下请名,并着手准备录入皇室宗谱。”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立储之意已宣于明面,你以为,我大岳的储君,皇上可会同意,将他养在楚国的皇宫中?”
其实在欧阳俊大张旗鼓搞出那许多花样,墨香已经猜到其背后应该有更强大的势力在暗中支持。
不然一个被主人抛弃的丧家犬,在曾对他下过诛杀令的国土上,哪来的那么大能耐兴风作浪?
而一路追到揽月园,墨香已经可以肯定,欧阳俊之所以能顺利地将独孤青绮诓出楚宫,分明有岳皇相助。
也就是说,独孤青绮和轩辕洛的结局,搞不好,将会成为一桩被家国天下阻隔的爱情悲剧。
欧阳俊看着墨香轻颤的睫毛,嘴角勾出志得意满的弧度:“其实你什么都猜到了,既然他二人注定不可能长相厮守,与其让青儿伤心难过,不如让她一忘解千愁。”
见墨香还是不肯伸手承接,欧阳俊眸光闪了闪,再次开口:“你医术了得,给青儿诊治过程中,应该确定,她其实摔得并不厉害,可后果却很严重。”
确然,独孤青绮只是一侧膝头磕破了一点皮,这对从前过分活泼的独孤青绮来说,实在不足挂齿。
“早产也便罢了,关键是明明稳定住了,可后来竟又出现血崩之症……”
墨香心里有数,独孤青绮的症状皆来自她的情绪波动。
所以欧阳俊只需点到为止。
说得太过,那可就是妄议主上,惹怒冤家对头墨某人,将他的话捅给独孤辰知道,或许这么久的苦心经营,大有可能毁于一旦。
毕竟,独孤辰虽然决定拆散独孤青绮和轩辕洛,但他最中意的女婿人选,其实还是轩辕洛。
虽然心有不甘,可不得不承认,他欧阳俊和轩辕洛比起来,还是逊色那么一筹——不管是血统还是实力……
察言观色,可以肯定,墨香已被自己说动,欧阳俊眉目舒展开,再接再厉递出玉瓶,并徐徐道:“此物,对青儿来说,非但忘忧,更能保命,可谓良药。”
墨香将视线放在玉瓶上,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欧阳俊,你自小便是个喜欢强出头的性子,眼下说得如此大义凛然,却将‘功劳’让渡于我?”
欧阳俊厚颜道:“好兄弟,荣辱与共。”
墨香嗤之以鼻:“呵,不过是知道,我来了便不会走,而皇上终究还是怜惜自己的亲生女儿,为她安危着想,也会留我下来看护她。”
斜扫了欧阳俊两眼,墨香又道:“为了防止我破坏你的奸计,便要拉我与你上同一条贼船,届时再面对青儿,你我是猪和乌鸦一般黑,我也没脸再在她面前对你横加指责。”
最后墨香咬牙切齿总结一句:“端的是好算计!”
欧阳俊老神在在地把玩玉瓶:“你说的都对。”抬头环顾四下,“然而这是皇上的园子,你要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找皇上理论。”
倘若真和独孤辰计较,怕是找猫多借几条命,也不够墨香丢的。
毕竟,南岳的大军都开到楚国的边境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权衡再三,墨香到底还是伸长胳膊,展开五指,承接了那小小的一只,却有如千钧重的玉瓶。
欧阳俊就着递出玉瓶而空出来的手,拍了拍墨香日见单薄的肩膀:“辛苦了。”
墨香垂眸盯着手中玉瓶,失声笑出来:“口口声声说爱她,到头来还不是罔顾她的意愿,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将她困在自己身边?”啧啧两声,“欧阳大将军的爱,还真叫人窒息。”
只要墨香接了,这事便是十拿九稳了,欧阳俊心情好,并不在意墨香的冷嘲热讽,甚至心平气和地回答:“正是因为爱她,所以才一门心思想要与她朝朝暮暮,这有什么不对?”
墨香想要反驳,但被欧阳俊打断:“别光说我,想想你自己,放弃一切追到楚宫中,还不是为了和青儿日日相见?”
最后讥笑出声:“别以为我不知道,在你心中,她就是天空月,而我们是烂沟渠,你自己窝囊,觉得配不上她,止步不前,还想拖住别人的脚步,墨香,你说你恶不恶心呐?”
这等颠倒黑白的说辞,果然是欧阳俊的风格,墨香太了解他,他心情低落,也懒得再和这诡计多端的奸佞多费唇舌,垂了眼帘淡淡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有点累,既然欧阳大将军把差事交待明白了,便请回吧。”
衣锦还乡的畅快,就是让曾经相识于微末,甚至轻视自己的人们,看到自己如今的风光荣耀。
与欧阳俊相识于微末的,墨香是不二人选。
如今欧阳俊重新得势,甚至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自然也想向墨香炫耀一番。
但明显可见,墨香此刻是没那么心情艳羡他的。
欧阳俊也便失了显摆的心情,只欢快道:“医女说,青儿状态已经稳定,此时因为失血过多而神虚体倦,正在昏睡,不过想来要不了多久便会醒转,你瞅准时机,将无忧给她服下。”
墨香沉着脸,没有应声。
欧阳俊也不介意,想了想,又补充道:“青儿醒来后,必定要见孩子,都说母子连心,给她见了,只是平添煎熬,所以,此事宜早不宜迟,等她一醒,便给她服下。”
这是,连想对策的时间都不留给他啊!
墨香低哑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这才将欧阳俊打发走了。
墨香看着手中的玉瓶,暗自盘算,这揽月园本就是南岳安在楚境内的秘密据点,先有欧阳俊的精心策划,事到临头,独孤辰又御驾亲临,不难猜出,这园子内外必定高手云集。
紧凭他一己之力,插翅也飞不出去,给轩辕洛通风报信的念头,是不要想了。
现实没给墨香留下太多纠结机会,没多久,门板就被叩响,墨香出声:“谁?”
“秋子。”
墨香心下一咯噔:“什么事?”
“公主殿下醒了,欧阳将军差奴婢来请您走一趟。”称呼都改回去,可见立场如何。
墨香低哑道:“好。”
起身更衣,然而不等出门,就听秋子又补上一句:“欧阳将军还叮嘱奴婢,让奴婢给墨医官提个醒——别忘了带着玉瓶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