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杨珩的时候,苏予的第一反应是转身就跑。
奈何脚下有伤,步伐跟不上脑子,身体就是一个趔趄。要不是身边的小护士眼疾手快扶住她,恐怕她就要屁股着地了。
这么一扶不要紧,两人的动作更快更直接地吸引了迎面走来的白袍男子的注意。
男人的目光看过来,随即迈开步子朝这边走。
“你、你你别过来!”
昨天入院时的场景又在她脑中浮现,无论她怎样求饶,怎样辩驳,怎样挣扎。甚至在情急之下背了一整篇穆旦拗口又难背的诗歌来证明她不是精神病患者。而那个医生,仍然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掏出镇定剂,走向她。
那一步步靠近她的样子,像极了拖着长舌和锁链来向她索命的黑白无常。
苏予单脚一蹦一跳地躲在小护士的身后,警告他不要走过来。
却听到那小护士恭恭敬敬地和他打了声招呼:“杨医生,早。”
原来他就是那个护士长口中要来查房的杨医生!
“不在病房好好待着,怎么出来了?”杨医生走过来,眼角余光瞥向苏予的脚踝,然后淡淡看向挡在她身前的小护士:“扶她回去。”
“好的,杨医生。”小护士十分听话,转身搀扶了小丫头一边的手臂,同时也死死地禁锢了苏予的手臂:“咱们还是回去吧?”
就好像,这个男人说的话是圣旨,所有人都必须服从。
凭什么?就算她是病人,可她又不是犯人,凭什么要像看管犯人一样对待她?
那一刻,积压了一早上隐忍的怒火不知为何尽数涌上来。
“我不回去!”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小护士的手,退后了几步:“你们凭什么没收我的东西,还像看犯人一样盯着我?”
她拔高了音调:“所有的门窗都上锁,唯独病房的门没有!到处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她抬手,指着杨医生身后病房的门,情绪越来越激动:“屋里的那个卫生间,你们安一个透明的玻璃!你告诉我,要怎样上厕所?怎样洗澡?毫无隐私可言,这就是你们博仁医院对待患者的一贯态度吗?我又不是奴隶,你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走廊内的医护人员都朝这边望过来,杨珩不由得皱了眉,右手下意识地伸进白大褂的口袋。
就是这个动作,昨天他也是从这个口袋里掏出那支针剂来的。
苏予再次后退几步,紧紧背靠着墙面:“又想给我打镇定剂!?你们遇见一个情绪稍微有些激动的就断定有精神病对吗?你们医院没有诊断标准吗?”
杨医生又上前几步,苏予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你敢不敢给我做scl90!宗氏测评?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病!”
“知道的还不少。”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他个子太高,只能将头压得很底,才能与小丫头对视。
“脚不疼么?”
尽管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语气冰冰凉凉,但话中的内容还是让苏予一愣。
她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受伤的脚腕,那种肿胀酸痛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她的痛觉神经。苏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伤似乎因为走路的原因,更加严重了。
他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塞进小丫头的手里,淡淡的语气不带一丝情感,只是一句忠告:“不嫌疼的话,你想逛多久,都随意。”
然后,杨医生带着他的大队人马,略过小丫头身边,按照原本的路线继续继续查房。
手上的玻璃瓶凉凉的,苏予愣愣地摊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手心的一小瓶绿色的药膏,上面写着:治疗跌打损伤……
她所有的气焰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被浇灭,看着那男人的背影,有些莫名。
这个男人与昨天那个凶狠狠,冷漠又不近人情的医生形象,有些接近,似乎又有些不同?
或许,她可以尝试跟他谈谈,求他放自己离开——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
(许久以后苏予回忆起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与杨医生激烈争吵时,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当时她歇斯底里地问了那男人很多问题,而那人除了一瓶药膏,其余只字未提。苏予:我当时居然还信了你是个好人?混蛋!)
……
下午,小丫头在走廊小护士的跟踪下,拖着一瘸一拐的伤脚,来到主管医生办公室门前。
与病房不同的是,这扇门有锁。但相同的是,这扇门的隔音也不怎么好。
小丫头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要不要敲门,直到她听到门内隐约传来“26床……”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惊觉:26床不正是自己的床位号吗?
于是她干脆竖起耳朵趴在门边偷听起来。
办公室内有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个她依稀辨认得出,是杨珩。另一个的声音有些陌生,但听得出起码是个医生。
医生:“杨哥,26床病人的检查报告单出来了,我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要不您再给看看?”
屋内沉默片刻。
杨医生:“脑部神经没有问题,身上除了几处瘀伤,其余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医生略带犹豫:“那……”
杨医生打断:“你想说什么?”
医生:“会不会是……”
杨医生:“会不会是误诊?”他的声音十分严肃,有些冷:“26床入院不到两天,就算检查结果一切正常,也不能排除心理创伤和遗传性精神疾病。况且短时间内没有发病,也不代表患者的精神状况良好,懂了吗?”
屋内的程子汎本来是想问,一个各项检查都正常,思维逻辑清晰,语言表达清楚的病人,为什么会入住重症科室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毫无预兆的推开。
小丫头还没完全走进屋子,声音已经率先响了起来:“我没有家族病史,也没有心理创伤!杨医生,我申请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