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莉见他们这样说，便雀跃着怂恿要先去这两座唐建寺庙，老局长笑着说：“寺庙不在五台山的腹地，是在返太原的路上，还要绕行十几里的土路，也正是因为偏僻，才能够经历战乱和运动保存下来。我们回程再去吧。”赵莉说：“局长是五台山开发的功臣，来这里无数次了，我们机会就少了。再说柳明要拍摄，受天气影响很大，万一天气不好，那多可惜，不如我们先去，在时间上还有调节的余地。”冯子卿开玩笑地说在：“赵莉搞收藏，她想把唐的寺庙当文物收藏哩。”老局长说：“既然如此，那就先去，让赵莉看看能不能收藏。不过国家已经收藏了，这里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是梁思成先生四次上书周总理获批的。”
第二天，一行人便到了佛光寺和镇国寺。刚一下车，冯子卿就震惊了，在这空寂的深山中，居然有如此辉煌的建筑。那一天佛光寺没有一个游人，晨曦中佛光寺大殿的顶部泛着一片金光，柳明一眼就看出是唐建，他说唐朝的建筑最典型的特点就是突兀宽大的出檐和硕大的斗拱，据说世博会中国馆的主建筑也是吸收了唐建的这个特色。
待到找来僧人，打开大殿那厚重的大门，所有人都感到震撼：阳光透过门窗洒进来，照在半个大殿的地上，阴影下的佛台上，或蹲或坐或立着近百尊彩塑像，有佛像也有侍女像，栩栩如生宛若真人一般，仿佛要走下佛台来。老局长说：“当年梁思成林徽因发现这所唐代的寺庙，兴奋不已。那时这里破落残败，塑像上积满了鸽粪和尘土，两人就在这里给塑像清理尘土和鸽粪。这两个大家子弟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全靠着事业的追求精神，也多亏他们，才保住了这一人类瑰宝。”
冯子卿看赵莉愣愣地盯着壁画和塑像，就招呼她过来照相，赵莉大气都不敢出，走过来说：“太美了。你看那些侍女，线条那么流畅，容貌那样逼真，塑像的布局错落参差，唐代人的审美标准比我们强。我不敢跟她们照相。”嘴上说着，眼里却四下找柳明，见柳明支了三脚架忙着调整镜头，就说：“柳明这个时候最自私了，从来不管咱们，算了，咱们不用他的专业设备，让老冯照吧。”
冯子卿说：“柳明对美的东西敏感，这个时候他便心无旁骛，我都不敢烦他，咱们自己服务吧。”于是几个人在塑像前拍了几张，见柳明依然独自忙碌，几个人便先行走出大殿，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喝茶。G老回过头来，望着恢弘的大殿，感慨地说：“如果不是唐武宗灭佛，会留下多少好的文化呀！”
冯子卿说：“G老，唐武宗搞的那次灭佛运动，相当疯狂，全国的寺庙悉数被拆毁，僧人被驱赶回家，近千年的佛教文化毁于一旦。镇国寺和佛光寺所以能保留，估计与它们地处偏僻规模较小有关。由此可以看出唐时的佛教文化曾经发达到何等程度。”顿一顿，冯子卿自言自语地说：“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三个灭佛的皇帝，一个限佛的皇帝，分别是北魏的太武帝拓跋焘、北周武帝宇文邕、唐武宗李炎、五代周世宗郭荣，这四个人从政治抱负和治国能力讲，都不失为图谋作为的明君，但灭佛运动对经济社会发展和统治集团的稳定都起了负面作用。拓跋焘于灭佛运动后的第二年病死，临死前悔悟，杀了建议灭佛的崔浩。唐武宗和周世宗在位都不过六年，一个服金丹病亡，一个‘疽发于胸’而亡。宇文邕在位十七年，死后三年，即被杨坚取而代之，他的北周朝廷也被隋取代，看来如果没有包容和开放的思想，权力越大越会出问题。”
G老说：“红军长征过草地时，毛主席同寺庙的僧人辞别，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并且说我们还会回来的。那个时期红军处于极度困难之中，前途也很渺茫，他依然不忘党的民族宗教政策。一九四八年我们到西柏坡去，情况已经大不一样，我们正在夺取全国的胜利。在五台山，主席还特地拜会了清凉寺的方丈。主席不信佛，但他尊重别人的信仰，这一点我们印象都很深刻。”老局长说：“明天我们去拜会清凉寺的方丈喜玉，他也是五台山佛教协会的会长，佛教的教义劝人向善，看看喜玉会给我们什么启迪。”
六、群魔
刁天柱坐在新买的别墅中，惬意地品着咖啡。他的事业进入快速发展的轨道，《北都日报》的大量广告纷纷进入了“开拓者”的账户，对这些企业在报纸上的宣传，刁天柱大笔一挥，统统免费，狄红梅的腰包顿时鼓了起来。有了钱，刁天柱觉得还可以干些事业，于是又办了一个所谓的培训中心，狄红梅以这个培训中心为载体，联系上一家名为“联合国国际贸易大学”的机构，同这家机构的秘书长联合干起了培训干部的活儿。第一批培训人员三十余人已经赴欧美进行二十五天的旅游“培训”。结业后发“联合国国际贸易大学”的学业证明，每人收取三万美金的“培训费”，自然落入“开拓者”的账户。刁天柱大致算了一下，竟然有六十万美金的利润，刁天柱暗暗佩服狄红梅的敛财本领“想不到这娘儿们赚钱比我都黑”。狄红梅随团出国时提走了二十万美金，说是给秘书长的分红。刁天柱嘴上不说，心中却大为不满，“什么狗屁秘书长，那个印度小黑子，纯粹就是个国际小骗子。还‘联合国国际贸易大学’，哪儿有这么个大学？跟老子装孙子，你还嫩点。”但不管怎样，打到账户里的钱可都是真金白银，刁天柱笑了起来：“让你小子去骗吧，钞票还不是老子赚。”然而一转念，他又愤愤起来，他想起这个印度小黑子和狄红梅似乎有些暧昧，只要这小王八蛋到北都，狄红梅便跟这家伙如影随形。他清楚地记得有一天，他在一家宾馆的门口，看到那个印度小黑子驾着狄红梅的车开过来，两人在车里有说有笑，突然看到他，狄红梅顿时花容失色，厉声地向那小黑子嚷着什么，那小黑子便手忙脚乱地倒车拐弯，差点撞上后面的车，一溜烟跑了。晚上狄红梅试探着问他，他装糊涂，说什么也没看见，他看见狄红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刁天柱想，狄红梅本来就是个婊子，婊子能赚钱，不就是靠皮肉嘛，何必当真呢？想到这里，他觉得无聊起来，想找个地方消遣一下，便拿起电话，给他的一个相好梁海玲打电话。这梁海玲原本是一家舞厅的小姐，同刁天柱勾搭了好几年，刁天柱同狄红梅结婚后，刁天柱同人家的来往渐渐稀落，现在狄红梅同印度小黑子出国了，刁天柱欲火难耐，便又想起了梁海玲。
两人在电话里说好，刁天柱去歌厅接梁海玲。正欲动身，电话铃响了，刁天柱一看是蒋世明打来的。
电话那头，蒋世明显然喝多了：“刁总编，红梅嫂子既然走了，就出来放松放松嘛。我在紫云山庄，又添了好多漂亮妞。”
“紫云山庄！”刁天柱哆嗦了一下，自从把狄红梅从那里弄出来，刁天柱就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一则是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二则是他猜测狄红梅保不准有三两个相好的姐们儿，招惹这些人可是一堆的麻烦，最后则是由于这几天北都市正在召开两会，市局刚刚布置整顿治安秩序和打击黄赌毒的工作，这个关头在那个地方消遣，保不齐会出事儿。刁天柱把有关市公安局的情况简略向蒋世明说了一下，劝告他说：“什么时候不能去，偏偏赶这个茬口，小心抓你个现行。”
蒋世明哈哈大笑：“刁总，你还不知道王有德的背景，那是天字号的，北都公安局有豹子胆也不敢动这里。快来吧，王有德刚刚在小姐里选出十大头牌，我先给你订一个。”
放下电话，刁天柱想：“这猪头小队长就好这一口，见了女人走不动路。不过这小子对紫云山庄还真是门儿清。市里哪次扫黄敢动紫云山庄？那些豪门贵戚不是都到那里去吗？”想了一想，便拿起电话：“海玲啊，看看，刚要动身，市长来电话了，叫我去参加一个会议，真烦人。这样吧，我们明晚见面，我想你了。”
刁天柱赶到紫云山庄时，已是半夜时分，紫云山庄依然灯火阑珊。他走进夜宴大厅时，见大厅一角坐着两个汉子，他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哪里见过。走到包房，蒋世明正和两个小姐左拥右抱，见了刁天柱赶忙站起来，忙不迭地说：“刁总，等你不来，我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现在完璧归赵。”刁天柱说：“你快去看看夜宴厅东南角那两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蒋世明出去探头一看说：“放心吧刁总，他们都来了，给我们保驾了。那是市公安局两个新调来的。”刁天柱一下想起来了，开会时确曾见过，两个都是部队干部子女，一个是省军区副司令员的儿子，一个是驻军××军参谋长的儿子，两人都是刚刚从省厅调来。
蒋世明指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姐说：“刁总，这是这里的花魁晓静，艺术学院的高材生，人称小妖精。”刁天柱见晓静娴静清纯，比起“万人敌”来又是一番风情，便说：“好吧，那就看看小妖精的本领。”说罢搂了小妖精坐下。蒋世明则拉着那个小姐到屏风的另一侧跳舞。不一会儿，刁天柱听到那里边竟“吭哧吭哧”地喘了起来，夹杂了那个小姐的淫声荡语。正在这当口，听见大厅里一片嘈杂。他赶紧推开小妖精，大声叫蒋世明出去看看。蒋世明转出来跑了出去。小妖精也也急急走出去瞧。不一会，小妖精若无其事地进来，说：“没事，两个赖账的，说我们家的‘皇家礼炮’是假的，不付钱，被我们的保安一通臭揍，好像把一个打吐血了。我们家的‘皇家礼炮’，五千元一瓶，没钱别来呀。”一会儿蒋世明回来，说王有德手下几十个打手，把公安局的人打了，下手太重，好像两人都昏过去了。
刁天柱一想不好，赶紧掏出四千元打发了两个小姐，说告诉你们老板，其余挂账。便拉着蒋世明快走。才走到门口，便听到刺耳的警笛声，十几辆警车戛然停在了门口，刁天柱估计足有两个中队的防暴警察。这些人荷枪实弹跑进来，那帮黑衣打手的头儿大咧咧迎上来说：“肖队长，没事儿，两个赖账的。”
“赖账你就打呀？你知道打的是谁吗？”肖队长还没说完，那两个血淋淋的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啰唆什么，给我打。”这帮特警一下扑了过来，刚才那帮凶神恶煞般的打手顿时没了人形，一个个被打得连滚带爬，跪在地上磕头捣蒜。
刁天柱想走，却被这帮警察扣了下来，不一会，陆续有二百多个小姐被从各个包房带了出来，大多衣衫不整，还有几十个嫖客和若干管理人员，独独不见了王有德。蒋世明蹲在地上，双手放在脑后，悄悄对刁天柱说：“听说王有德跳窗户跑了，说去搬救兵。”刁天柱说：“他跑了，我们这下可彻底完了，都是你小子干的好事。”两人正说着，一个特警一脚踹在蒋世明的屁股上：“不许说话！”刁天柱看见蒋世明屁股下面渗出一股股的黄汤，一股臭味扑鼻而来，说：“你小子屎都吓出来了。”
正在刁天柱绝望的当口，他觉得夜宴大厅里的气氛渐渐变了。他蹲在地上，偷偷斜眼望过去，见肖队长走到那个打手头儿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俯身说了几句话，那个黑衣光头的家伙一下子神气起来，他站直了身子，掏出烟来，一支支递给身边的特警，居然又说又笑起来。又过了一会儿，他看见王有德从大门走了进来，跟两个公安局长打个招呼，嘱人抬了担架，扶他们躺下抬走。肖队长一声令下，满屋的特警迅速撤离。
王有德威风凛凛站在大厅中间，大声说：“各位受惊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请大家继续娱乐，今晚鄙人请客，全部免单。小姐的出场费也免了。”那帮狗男女哪个还有情致，纷纷如鸟兽散。刁天柱长出了一口气，见王有德从身边走过，急忙叫住他：“老王，怎么回事儿？”王有德咧着嘴说：“太岁头上动土，长了胆了。领导批示‘谁敢在两会期间持械斗殴？严肃处理。’”
刁天柱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安执法变成了‘持械斗殴’，这家伙太神了。”他想着，不禁对王有德刮目相看。再看看蒋世明，似乎也神气起来，正在四下里找小姐，刁天柱叫住他说：“你去把你那秽气洗洗，看看你那模样！”蒋世明邪笑着说：“不玩了？今天王总免单，你看客人一走，花魁全空出来了。”王有德斜眼看看他，扭头走了。刁天柱说：“长点出息吧，你不走我走。”说罢拎包走了出去。
第二天，刁天柱早早赶到报社，他想起今天的党员大会上，他还要做“共产党员的道德准则”的党课发言，却看见蒋世明鬼鬼祟祟地同萧安陆说着什么。看见刁天柱进来，萧安陆说：“老刁，市公安局新调来的两个人又被调整走了，一个调到外省小县当副局长，一个离开公安队伍。”刁天柱看看蒋世明，见他一脸的尴尬，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略作坦然说：“嗨！昨天我也在，世明约我去喝杯酒，谁知遇上这么个事儿。公安局也真有意思，两会期间，怎么跑到那里扫黄？两个新人还是年轻啊？”刁天柱见蒋世明脸上白一块青一块，心中暗暗好笑，接着说：“世明，我早早走了，后来又出什么事儿吗？你没有喝花酒吧？”蒋世明嘟嘟囔囔地说：“没、没有。”
待刁天柱走开，萧安陆对蒋世明说：“这就是你说的‘听说刁总编也在场’？”见蒋世明猥琐的样子，萧安陆说：“不过刁总欺人太甚，这叫什么，谁也没有查他。他仗着谭市长撑腰，以为天下就是他家的了。”蒋世明听出话中有话，赶忙接着说：“社长，还有一个问题，原来s省e市每年有几百万广告给我们。现在人家广告照做，刁总把价格压缩百分之八十，大部分通过专访等软广告宣传，钞票可是少多了，每年报社损失几百万，都进了刁总老婆的公司。这个客户是通过国家××局的领导介绍过来的，有百分之十的钱要返过去的，这样我怎么和人家交代？”
萧安陆心里想，怎么都跟冯子卿的说法一样？他想起冯子卿提到的报社“提成黑洞”，指的就是蒋世明的广告提成达到百分之二十，远远高出报社的相关规定，冯子卿称这种现象是“提成黑洞”，说是“腐败利益链条的重要一环”。他想起蒋世明的高额提成是他秘密特批的，他甚至也怀疑多批的那每年几十万元的去向，但蒋世明每次提成都给他送个三五万，他也就不再吱声。想到这里，他打了个寒噤：“你快闭嘴吧，你给人家返钱，是行贿，要坐牢的。闭上你的乌鸦嘴。”萧安陆心里想，这个报社的便宜都让刁天柱一个人占去了。萧安陆本来看不上这点小钱，他反正要进入市委常委，要到市里去当官，报社是个过渡的地方。再说，独食难肥，不能什么都自己占了。但是看看现在的形势，似乎自己一时还走不了，不知谭市长的允诺能不能兑现，万一不能兑现，就只能在这里待下去了。如果那样，岂不是让刁天柱占了大便宜？
蒋世明似乎看透了萧安陆的心思，他凑在萧安陆耳边说：“社长，e市去年的广告费用已经到账，是开拓者公司转过来的，你能不能让财务给我复印一张发票？”
“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告刁天柱的状？他在市里、省里乃至中央都有人，冯子卿那么详实的证据都告不倒他，你别惹一身骚。”
“我不能出面，但你可以把复印件给赵莉。冯子卿不掌握准确数据，他掌握了确凿数据，就会给刁总编致命一击。咱们四川人就可以操控报社了。”
“我听说你天天晚上向刁总编请示，还说刁总编是你的再生父母，你怎么连父母都要出卖了？”看着蒋世明一副谄媚的模样，萧安陆安抚地说：“算了，我知道狄红梅抢走了你的e市广告，让你每年少收入十几万。但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打内战的时候。再说你和刘一氓名声不好，让人知道你干这事儿，那你可就真成疯狗了。容我从长计议吧。”
看着蒋世明灰溜溜地走出房门，萧安陆拿起电话：“财务处长吗？e市去年的广告款结了吗？给谁开的发票？你给我复印一张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